第三章 二人同命
我本也是一只小雉,被同类们的激情感染,不由得心胸激荡,心中满满都是敬仰和欢喜,恨不得也放声高歌,正要化出真身,耳畔突然传来羽翅展开的声音,还不及反应,一个天旋地转便跌入一处柔软的所在,触目一片金红,茫然四顾,发现自己竟已在凤凰背上,我的手正按在凤凰柔滑似缎的绚烂背羽上。
金红色的大凤凰悠然往前几步,从容地舒展开巨大的双翅,优雅地扇动,四周的花草树木被浅金色流光的气旋带得卷成了透明的漩涡,五色花瓣纷飞如雨。
五彩花雨中凤凰一跃起身,仿佛卷起的劲浪一般直直向蓝天飞去,一瞬间,天空万鸟齐鸣,鸟儿组成了满布天际的五彩云霞,纵情高歌欢唱。
我长到一百岁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欢腾热烈的场面,更不用说其中万众瞩目的主角还是我自己。小心肝已经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胸口,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抓不住手下的凤凰翎羽。
凤凰越飞越高,直飞入云端,缥缈的云雾笼在左右,身下,雪白的云堆如无边无际的白毯,柔软而蓬松地铺陈开来,风呼呼吹在耳边,这几乎快要接近九天之上了,世间最高的地方,我忍住兴奋,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微怔,来时路早已被重重云海掩盖,而那些朝凤的鸟儿大多无法到达这个高度,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两对凤使跟随在后。我心里后知后觉地生出些许忐忑不安,这里的鸟儿,我一个也不认识。
身下的金红凤凰仿佛察觉到我的心情,它轻轻仰起修长颈项,清鸣一声,声如碎玉相击,清越悠长,仿佛冰消雪融时溪畔柔和的春风,将树上绽放的桃花吹落几朵,花瓣缤纷,落在水晶般澄亮的溪面,便如粉色的精致小船一般随水而下,流向远方。我的心情莫名的好了,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高处的风有些寒冷,我便慢慢低头,将脸贴在柔滑如缎的凤羽上,只觉淡淡温热从脸上暖到心间,就如同在一个柔软怀抱中一样,让人倍感安心,昏昏欲睡。
不知飞了多久,远远地又听到许多鸟鸣,我懵懵懂懂地抬头一看,眼睛顿时睁得滚圆,远处一株巨大的梧桐,粗大的树干占了方圆数百里,以梧桐树为圆心,无数街道房屋蔓延开来,不见边际,而往上看,树梢直通向天不见顶,若不是有枝叶生长其中,只怕会被当成一座顶天的巍峨高山,高高的树干正中嵌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庞大宫殿,巍峨富丽,梧桐树充盈的灵气化成薄薄的云霞缭绕,许多五彩凤凰穿梭其间,美如仙境。
这就是飞禽一族的国都,四象界中朱雀界的首府,梧桐城。
随着我们飞过,凤翅带下一片金红星光,将梧桐树下每一间房舍屋顶都染成了一片红,喜庆的颜色铺满整个梧桐城,其间生活的雀鸟们似有所觉,纷纷化为原形腾空而起,绕着梧桐树盘旋欢叫,同庆凤王的大婚之喜。
凤凰队伍开始往下滑翔,穿过重重云雾,越来越多的凤凰加入到身后凤使的队伍,齐声轻唱,音如笙箫,最后往梧桐宫正中一处白玉砌成的宽大高台飞去,远远地只见地面铺着大红锦绣的地衣,栏杆上飘着红绸花结,仙乐声声,不绝如缕,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个个锦衣华服,面带笑容迎接我们的到来。
欢声笑语,宾客盈门,这是我心里想过千百遍的场景,可真正身临其境,却只觉茫然,我正愣了一下,忽然眼前一红,似有什么罩在头上,遮住了我的视线,映得一切都是红通通的。
我顿时不知所措,条件翻射就想揭下这东西,但手还未动,两只胳膊便是一紧,有两个人轻柔地握住我的手臂,少女娇俏的声音笑呵呵在左耳边低声道:“王后陛下莫慌,王上亲自迎了您来,现下该是拜堂行礼了。”
我这才察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实实的地上,脚下软软的,是地衣,金红的凤凰早已不见踪影,我咽了咽口水,小声问:“王上呢?”
身边的少女扑哧一笑,道:“王上就在地衣尽头等着陛下呢,陛下快过去吧。”
眼前一片红,只能看到脚下小小一片地,昏昏地根本分不清方向,我只能由着左右两人搀扶着往前走,随着步子走过,两边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却静悄悄地不见人说话,我舔了舔唇,到底抑制不住好奇,又问:“他们在做什么?”
少女道:“他们是朝中重臣和命妇,这是在跪迎至高无上的凤后陛下。”
至高无上的凤后?我的脸刷地红了,半晌,呐呐道:“哦。”
不知走了多久,许是一小会儿,又或者是另一个百年,台上除了隐隐的仙乐,便只听到缓缓的脚步声和我自己的心跳,终于,两侧的女子步子一停,我也跟着顿住脚,刚刚和我说话的少女身子一矮,跪了下去,清脆道:“禀王上,王后陛下到了。”台上静悄悄地,她的声音便似被放大了无数倍,震得我立刻心跳快了数倍,耳中只听得一阵快似一阵的脉响。
“嗯。”年轻男子的声音,虽然其中自有不言自威的气势,但已是极尽柔和,仿佛是怕吓着什么珍贵易碎的玻璃人。
有人走到我身前,遮出一片阴影,我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虽然之前已经大大咧咧摸过这只大凤凰的尾羽,还被他背在背上飞了这么久,但一想到要见他人形的真容,心中的紧张和兴奋雀跃仍是一丝也不少,反而越来越强烈。我忍不住想闭上眼,不敢继续看下去,可是心底深处一股浓烈而陌生的情愫反催着我我睁大双眼,屏住呼吸,等着接下来的一切。
一只手慢慢伸了过来,掌心温暖,五指修长,衬着朱红绣金线吉服的衣袖,更显得皮肤如雪。
我的心跳停了一拍,那手微微一动,揭去盖头,眼前骤然一亮,我闭了闭眼,慢慢抬起眼眸。
一个身穿朱衣的男子站在我面前,剑眉星目,轮廓深邃,正看着我微笑,霎那间,这千万年萦绕梧桐树间的灵霞蔚色,都似在笑容里消散了许多,好像天地都明亮起来,浅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那眉眼似发出淡淡光芒,俊美如天神。明明他和我无数次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但偏偏,我心里一点没有意外和生疏,仿佛心底早早就知道他的容颜就是生就成这般。
此时,那双眼眸定定看着我,我脑中登时没出息地一片空白,脸上滚烫,手脚都僵硬了,动都不敢动。
王上唇边噙着笑,握住我的手,走到一旁供台边,凤王是朱雀界之长,四象界最高贵的存在,除了天地没有谁有资格让他折腰,所以我和他一拜天,二拜地,最后是夫妻对拜。
刚起了身,便有侍女奉上连理杯,里头是清亮的酒液。我与他各执一杯,手臂相交饮下合卺酒。才要放下杯盏,忽然手被王上握住,我有些局促地抬头看向他,便见他眼神落在我身上,依旧温柔如水,慢慢道:“今日良辰佳时,凤族姬玄在此立誓,愿与吾妻,二人同命,生同林,死同穴。”
我浑然不知这是何意思,底下本来安静观礼的众人却突然骚动起来,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丞相杨重眉头紧皱,一步上前,急急劝道:“王上”
“誓成。”杨重还是慢了一步,王上斩钉截铁打断了他的话,随着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一重一重浅金色的光如线圈般紧紧缠绕了我和他的手,金光一闪,继而隐没在紧握的指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