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崔雪和金飞一起过来敬酒,段文远都和善地笑着喝了。陆陆续续又有人来敬酒,段文远也耐心地寒暄着,一边还说“我们江琦多亏你们照顾。”
江琦心想她这个老板也真能演。但心里面的感动却一波一波往上涌。段文远以前不屑一顾的每一个礼节,每一句客套话,和每一个无趣的应酬,此时此刻都面带笑容地做着。江琦知道,那些动作无一不是他对她的尊重。
因为眼前的是她的同学,所以哪怕委屈一点,忍耐一点,也要做到礼数周全,不让她在同学面前难堪。
没有人比江琦更能体会了。
平时嚣张跋扈的老板,此刻正在为她做的事情
她热了眼眶,拉了拉段文远的袖子“别喝了,还没吃饭。对胃不好。”
金飞忙说“对对对,先吃点菜。”随后从服务员那里拿来菜单,打开放到段文远面前“段总您看有没有喜欢吃的。”然后悄悄拉了赵成明去一边“对不起了兄弟,这一顿我来请。”
赵成明说“这倒不用,你找个机会介绍一下呗。”
金飞没答,回过头来继续招呼段文远点菜。
段文远点了个江琦喜欢的酸辣蕨粉儿。其他倒是什么都没点。江琦挑了一根蕨粉儿,哧溜一下吸到嘴里,溅了一脸酸辣汁。段文远忙帮她擦去“慢点,弄眼睛里去辣死你。”
江琦看着段文远,突然就生起来一股冲动,她顾不得别人的眼光,一把搂住段文远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吃点饭,吃饱了我们就回去。我介绍我的爸爸妈妈大伯给你,我介绍我的表哥表姐给你,我的发小,我的邻居,我家的亲戚,我所有在意的人都介绍给你。”
段文远捧着她的脸,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随后若有所思地点头。
在下一轮敬酒开始之前,江琦找了个借口和段文远一起离开。他们没有看到的戏剧性的一幕却在包厢内上演了。
崔雪站起来“你们谁有江琦的电话吗?”
桌子上所有的人都相互看了看,但是并没有人站出来说有江琦的电话号码。事实就是她们确实也没有,在此之前,没有谁对江琦的联系方式有兴趣,只除了一个人——因为前一天和江琦约了一起过来,所以问了号码的何晓。
大家都怀着莫名复杂的心情等着从其他人那里分享信息。
何晓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最终保持了沉默。
崔雪追了出去,但是没能追得上,段文远已经开着车走远了。
江琦在段文远脸上亲了一口“谢谢你,老板。”
段文远竟还挺享受“再来一个。”
江琦却没动“刚才在同学面前都不知道怎么喊你,也不好意思叫老板。”
段文远挑了挑眉“那你想怎么喊我?”
江琦小心翼翼提议“我喊你名字好吗,喊你文远。”她很早之前就想这样喊了。
段文远说:“不要。”
“为什么?”江琦急了。
“我就喜欢你喊我老板的样子。”段文远带着坏笑说“感觉很好欺负。”
“你”
“要是你不想喊我老板,也可以喊‘少爷’‘老爷’‘大爷’随便你。”
“你”
“快选一个。”
江琦气呼呼地不理他。
“算了你就喊我‘文远’吧。”段文远终于让步“你喜欢就好。”似乎还是觉得吃亏,忍不住抱怨一句“没情趣。”
“喊你‘大爷’是很有情趣嚯。”
江琦打开扣扣,不下二十个同学请求加她为好友。如果是以前,她肯定高兴得整晚睡不着觉。但是今天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这些好友请求因为什么而来,即便是她那种迟钝的人,也看得很明白。
两个人约定下个周末去段文远的家,下下个周末回江琦的家。
“明天我还是去找一趟刘强,至少得把话说清楚。免得下下周我们回去,我爸还觉得我能耐了脚踏两只船呢。”
段文远笑“就你?也不怕翻船啊。你明天去也行,我和你一起去。”
“还是不了,我一个人去还好说话一点。你去了像什么样子。总感觉有点不道德。”江琦拢着袖子“放心吧,刘强也不是什么坏人。”
“那我送你过去,我就在楼下等着,要是有什么事,你给我电话我马上上去?”
“嗯。”
车在高速路上飞快行驶。从城里出来,视野变得开阔。从熙熙攘攘的水泥森林到渐渐能看到田野,一矗接一矗的厂房,以及正在忙碌的工地,仿佛亲眼见证这个城市日新月异。有人说,如果要观赏一座城市,那就要坐在车上,尚能走马观花,而要了解一座城,却要住在巷弄里,感受家长里短。
了解一个人同样如此。
江琦是属于那种比较闷的人,但是矛盾的是,面对自己亲近的人,却会意外地活泼起来,甚至会不由自主地带上点幽默感。而和陌生人的交流却显得无比拙劣。这也是她对拜访段文远父母这件事感到忧心忡忡的原因。
当然,除了性格使然,更多的还是不自信。
“文远,我怎么感觉自己身上一个闪光点都没有。”江琦问。
段文远瞪了她一眼“你笨啊,我就是你的闪光点啊。”
到了江琦楼下,段文远停好车,理所当然地跟着江琦上楼,俨然把这里当成了他第二个家。隔壁的大婶看到江琦,小步跑了过来“小江啊,我在门卫那里看到有你的包裹,是不是我的棉被到了?”
江琦一拍脑门“哎呀,婶婶,我还差点忘了。我看应该是到了。”跑到门卫那里一看,鼓鼓囊囊一个编织袋,不是棉被还能是什么。
“婶婶,果然到了。就是您的棉被。”江琦抱着编织袋回到楼下。
“我这不是一直惦记着嘛,看到有你的包裹,心想八成就是我那床棉被。”大婶笑嘻嘻地接过来,打开包裹,压缩得很好的棉被接触空气蓬松起来,顿时抱了个满怀。大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哎哟哎哟,我都闻到新棉花的味道了。真是好被子啊。”
江琦笑着说“婶婶您看,还看得到棉籽儿呢,是今年的新棉花。味道也好闻。”
大婶笑得越发开心,埋在棉被上吸了一口气:“对呀,棉花的香味。现在在市面上那些什么什么棉,什么什么丝,三四百一床,都及不上这个天然,暖和。”
两个人聊得热闹。段文远在旁边揣着手听着,不明白一床被子怎么就能被夸出花儿来。然而更让他有点吃惊的是,邻居大婶买到一床优质棉被得到的幸福感完全不亚于他做成一单几十亿大生意。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但是江琦现在笑眯眯的样子倒是挺可爱。好像干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眉眼间都隐隐透着神气。
终于被大婶放行,回到出租屋里,段文远躺在沙发上。扯过一旁他前几天盖的被子闻了一下,果然是江琦新买的那一床,有着她们所说的棉花的味道。
溜达到江琦的卧室,被子叠的很整洁,但明显没有他的那床来得蓬松柔软。
果真是笨蛋啊,处处透着闪光点的人,自己却像意识不到一样。在她那颗小脑袋里,到底什么才算是优秀呢,难不成就是高学历,高收入,长得漂亮吗。说她肤浅还真是不算冤枉她吧。算了,还是不要让她知道这些比较好,她那种没什么智商的人,多夸两句,说不定还真的以为自己多能耐呢。
骄傲得翘起尾巴的江琦和没什么自信任他欺负的江琦,还是后者更可爱一点。
那女人一回家就翻看起衣柜来,一件件拿出来比划,又一件件叠好放回原位。眉头微微锁起,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很烦恼。
原来这是女人的通病,连江琦也不能免俗。
“喂,干嘛。”他脸色不太好地凑过去。一回家就被忽视,这滋味实在难以忍受,难不成他还比不上一件衣服。
江琦翻了半天,终于放弃,关上衣柜的门“我在想下周去你家穿什么合适。今天突然做这个决定,我都还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衣服。”
“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段文远扳过她,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明天出去买不就行了。”
江琦被他啄得有点痒,躲开了一点,问“叔叔阿姨会介意画淡妆吗?要是一点不画好像不太尊重。但是听说很多阿姨都不喜欢化妆的女生。”
“做你自己就好啦。”段文远瞪她“你又不是专门活给他们看的,你就是你,他们爱看不看。”
江琦听了,笑着回亲了他一下“你当然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也想给叔叔阿姨留个好印象嘛。”
两人闹着闹着,喘息声渐渐大起来。江琦近在咫尺的眼眸里,清凌凌地泛起了水光,如摇尾乞食的小动物,亦如内心萌动的少女。段文远不由自主乱了心神,手掌的劲儿不受控制起来,即便隔着厚厚的冬衣,还是把江琦捏得生疼。眼看就要失控的时候,敲门声却突兀地响起。
江琦手忙脚乱地从段文远身上挣脱出来,理了理身上的凌乱,故作镇定去开门。门口站着好几个广场舞打过照面的阿姨,看到江琦,一个个笑得特别‘慈祥’。
随后,江琦花了好几个小时帮阿姨们上网买了棉被,顺便还买了洗衣液,卫生纸,暖宝宝,甚至还有修柜子门的合页。
阿姨们叽叽喳喳讨论着每一件商品,比较同样的品牌菜市场和商场的价格,以及某人某时在某地曾买过一个多么多么高级的炒锅。
小小的公寓里面充斥着大妈们放肆横飞的唾沫,还有段文远特别不能适应的噪音。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平生第一次有种被遗弃的感觉。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此时却被忽视得很彻底,甚至到后来连坐在沙发上都被大妈们嫌挡手挡脚。
段文远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跟一帮老阿姨生闷气。
女人网购起来实在可怕,不管是年轻女人还是老女人。
只要其中一个阿姨提出想买某件商品,江琦一搜出来,所有的阿姨们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往往要小半个小时这页才能翻篇。每当她们看中一样东西,哪怕仅仅是一块洗碗布,只要比超市便宜,眼睛里面瞬间迸射而出的精光足以让见多识广的段文远也忍不住抖上一抖。
他干脆走去厨房拿了一杯牛奶。
“微波炉叮一下再喝。”江琦拨开一个阿姨探出头来喊道。
百忙之中还能注意得到他,段文远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唔’了一声,把牛奶放进微波炉里,眼巴巴看着杯子在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个女人还真是忙得很啊,比他这个大老板还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