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番外 之许泽谦（一）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那么小,只有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澄净明亮,我从来没有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看过,她歪着头,奶声奶气地问我,“你是谁啊?”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不是遇不到别人,我一定不会向一个只有五岁大小的小朋友问路,我把外婆住的房子又向她仔细地描述了一遍,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问,“你是谁啊?”
最后我不得不投降,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向她介绍自己,于是我指了指自己,那个时候我只有九岁,我指着自己,告诉她,“你可以叫我哥哥,大哥哥。”
她点点头,带着我从村东走到村西,终于看到了等在门口的外婆。
第一次见面,我以为她是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就像我小姑姑家的表妹,总有各种办法让你哭笑不得,借此达到自己的目的。因为她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确实有这种魔力。
后来,我看到她跟在几个比她稍大些的孩子后面,她从我身边经过,没有认出我来,我有点失望。在这里我没有朋友,外婆是来度假的,所以她很享受这份宁静。可是当时我是一个小学生,我很希望有一个朋友。
我叫住她,“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月。”她笑嘻嘻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
那个时候,她真的不能算是漂亮的小丫头,因为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她脸上的皮肤都晒得黑黑的,小胳膊,小腿,都是黑黑的,不过看起来很健康,非常有活力。
我喜欢跟她讲话,因为她在面对像我这样的陌生人时也不会扭扭捏捏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到三年级,男孩子跟女孩子之间的界限正逐渐明显地被划分开来。她们甚至在问我借橡皮时都会害羞,这让我很苦恼。
后来我才知道,她周围的小伙伴也是很少的,所以她才会跟着比自己大的小孩玩,比如说我。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我的第一印象是不对的,她从来不会撒娇,即使得不到,她也不会撒娇。我记得自己在她那个年纪的时候,已经会耍很多心眼了,可是,她很简单,每天跟泥娃娃们打着交道。
她生活在那样一个单纯的环境里,没有学校可以去,没有那么多的玩具,父母没有闲暇的时间陪她。所以,她总是一个人,即使一个人也会玩得开心,从早上到中午,准时回家吃饭,然后从下午到晚上,她一整天都跟存在里的其他小朋友在外面跑来跑去。
像是一只自由的小鸟。
那个时候的她简单而快乐,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羡慕过她,不用去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不用被关在琴房里对着黑白键发呆,我像她那样大的时候,已经失去了自由。
可是,我却不知道,她也有不快乐的时候,她那么小就已经开始帮着家里的大人做事情,做得不好,就会被大人骂。她举起手来跟我打招呼时,我看到她的胳膊上有细细小小的划痕,我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很不以为然地回答道:“妈妈打的。”
她那么小,她还不懂得保护自己,可是她已经懂得承受,笑着承受。她从不撒娇,甚至不哭不闹,当我送给她新书包时,她就会高兴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知道她从来没有漂亮的玩具,她唯一的快乐就是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得一个小孩子在面对这样的生活时,怎么会如此豁达,难道她不会向父母索要吗?后来我才知道,在那样艰辛的环境中,她已经习惯了自己拥有的一切和得不到的一切,面对橱窗中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时,她也会渴望得挪不动脚步。
直到后来我跟爸妈去了美国,都时常想起那个倔强的,黑黑的,脏兮兮的小女孩,我很感谢那四年来有她陪在我的身边,她教会了我很多好玩的东西,包括用泥巴做成一个槽型的东西,然后摔在地上,发出“啪”的响声;我们在小河边拣各种各样的石头,然后一块块地摞在一起,做成形状怪异的小房子。
我很喜欢那段时光,远离城市的喧嚣,远离班里的同学,没有炫耀,没有嫉妒,没有争执,只有我跟我的小明月。
她在我的心里总是小小的,即便她在一年一年地长大,可是她看我的眼睛始终没有变,澄净明亮。
班里的同学早已像是知晓了一切的小大人,男生跟女生之间的栅栏越来越高,班上的女生穿各种漂亮的衣服,口袋里还不忘一把小梳子,跟她们相比,我愈发地喜欢明月,因为即使她没有漂亮的衣服穿,也一样很好看。
爸爸妈妈带我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十三岁了,可是明月只有九岁,那是当年我跟她认识的年纪,可是她小小的脑袋里仍然只知道玩和帮家里做事情,我想那个时候的她肯定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我讨厌爸爸妈妈没有给我留下跟明月说再见的时间,就那样急匆匆地带着外婆跟我漂洋过海,到了另一个国度。我跟明月失去了所有的联系,就像我每次回城里上学的时候,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见不到她,听不到她的笑声,然后在静悄悄的夜晚里想念她。
如今,我们隔着太平洋,即使放了寒暑假,我也不能催着爸妈赶紧带我去看外婆,然后去找明月了,就那样,我离开了她。我甚至常常在想,她会不会坐在村头的槐树底下等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就会非常难过。
来到新的地方,我结交到了新的朋友,我的时间渐渐被各种各样的作业,聚会,还有升学考试占据,可以用来回想过去的时间越来越少。也许终究有一天,小小的明月就会成为我回忆当中最普通的一部分,放在我的心底,当我想要缅怀童年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我在十九岁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可是没过多久我们便分手了,女孩子说我不够喜欢她,我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当初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我已经不记得了,跟她在一起的感觉我也没有了任何印象,我想我确实不够喜欢她,所以我们分手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交过女朋友,不是因为身边没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就像是已经被占满,再也塞不下任何一个人,包括菲菲,我宁愿把她当成和安娜一样的小妹妹。
身边的朋友总是有女孩子陪着,他们总拿这事揶揄我,开我的玩笑,其实我自己也很苦恼,我甚至惊恐地想,不会是自己对女孩子没有兴趣吧,安娜哈哈大笑,说怎么可能,难道你有喜欢的男生?
我摇了摇头,说当然没有。
她像是个爱情专家,打了个响指,“那就对了,你只是没有遇到让你心动的那个人而已。”
只是没有遇到让我心动的人,是这样吗?我仰起头来去看天上的星星,眼睛却落在那轮圆圆的明月上不能移开。
我想,也许我早已经遇到了,只是我不敢承认和面对而已。
是那个小小的明月,早已经刻在了我的心上,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我离开她的时候。
我总是抑制不住地想她,我很想她,我想她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子,想她是不是还记得我,想她的身边是不是有了另一个男孩子的陪伴,我在一次次的想念后对着月亮发呆,她是我的小明月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心早已被她占满。
相隔十一年,我不知道十一年的思念有多长,我只知道,我很想她,很想很想,想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想她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的身影。
老爸早把国内的业务关了,一门心思地开拓海外市场,我向他提出回国的要求时,他当然不肯同意。他一向这样,对自己坚持的事情就不肯做出让步,更何况他已经把我当成继承人培养了这么多年。
我不想惹怒他,只好告诉他自己只是回国看一看。
如果再见不到她,我想我会发疯,可是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找她,她生活的那个村子,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当年的我每次都是坐同一班列车去外婆家。
可是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她,找到她,我甚至不知道找到她之后自己能对她说些什么。
终于几经周折,我找了很多地方,问过很多人,凭借自己印象中的那个村子的模样和外婆曾经对我说过的一些事情,我找到了那个小村庄。
那是一个美丽的小村庄,即使过了十一年,它似乎没有任何变老的痕迹,当大都市林立的高楼大厦被时间蒙上尘埃时,村头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周围的环境依然清新。我在心里隐隐地有些期待,我的明月,她也许没有变呢,她也许还记得我呢,她也许像我一样寻找过我呢。
但是我在村子里并没有见到明月,她的妈妈告诉我,她去了很远的地方读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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