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示:1.由于部分书籍书名不一致,可以通过第一章节的内容来搜索。  2.书籍详情页的催更按钮可以手动提交更新请求,以便系统检测长期未更新的书籍
  • 追书
  • 捧场
  • 手机阅读本书

88相忘谁先忘 一至五

“周顾”两字卡在林小胖咽喉间,终究还是没有吐出来。眼前这合什为礼的僧人分明就是凤凰将军府里体贴温柔的周顾,抬眸时宝光宛转,依稀可见旧时风情。

然而,到底有什么是不同了。

“和尚法名慧远,”他含笑道:“此地嘈杂不堪,请贵客至院中歇息。”

林小胖要想一想才道:“不用,我在这里看看就好。”

慧远深深望了她一眼,却向藤黄道:“这几日总有饥民闹事,将军既不肯避至安静之处,还请小哥儿多担待。”

藤黄是跟着李璨常来的,和慧远算是熟识,然而这趟跟着凤凰将军过来,于他实在是既无油水又无乐趣且多风险的苦差使,全无旧日的灵动,只木然点头。

慧远再施一礼,转身回粥锅旁,替下了一名施粥的僧人。三尺来长的大杓,搅、舀、盛,手法娴熟。

林小胖遥遥相望,只觉人生幻妙无常,身边又都不是能说话的人,叹息一声,便向藤黄道:“陈王常到这儿来么?”

藤黄垂手答道:“是。”他心中嫌恶凤凰将军的为人,也不罗嗦。

饥民中有伶俐的,见这里有衣饰华贵的女子,便奋力扑过来跪倒,连连磕头。这地下是青石板,那磕头的女子又奋力,没几下地上便看得见暗赭色的血渍。

林小胖一腔幽愤被吓到天外去,她是社会主义教育了二十多年的人,到底无法坦然受这封建礼数。一时混忘却一切,连忙抢上去扶。

“奴是和州人氏,千里迢迢入京寻夫却被奸人诬害,如今流落京师,实在饥寒交迫,现被匪人所胁持……求贵人救命。”那女子呜咽道。她是江南口音,一时不容易听明白,林小胖连忙道:“等等等等,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藤黄早使人将那女子自她身边拖开,道:“将军不知道,最有些刁民借着贫寒盖脸行窃的……这女人也不象什么好人,不若送到京兆尹那里打一顿板子吧。”

林小胖瞥一眼那边,慧远隔着人群向她摇了摇头。

“天下可怜人这么多,能救一个是一个吧。”林小胖向藤黄温言道,“陈王往常都怎么办?”

藤黄泄气道:“哪里救得过来?”他指指人群说道:“这么多,将军倒是准备救几人?”

周围等待舍粥的饥民都蜂涌过来磕头。京兆府的差役们连忙过来,手持大棍驱赶,一时间群情激愤,如开了锅一般。

林小胖被几名护卫扶持着进了慈恩寺,百忙之中还要道:“带她回去成么?”

将军有令,藤黄就算揣着一百二十万个不愿意,也只得从命。

慈恩寺里多的是前朝女帝后宫无嗣的侍臣、才人、奉诏等宫眷出家为僧,是以有禁军拱卫,不类别处。然而凤凰将军毕竟是女子,不便久留,是以执事僧出来寒喧了几句,藤黄便婉言催其快走。

林小胖也不愿意多待,干笑着告辞。藤黄巴不得早点送她回去交卸差使,因此也不请凤凰将军示下,自作主张安排车马,着一干人等送她回府。

李璨入宫未归,倒是薛长史匆匆带了两个三十多岁的管家娘子过来,笑禀道:“这俩妮子,绿裙的唤作清溪,蓝衫的名字是素练。我见将军出入总也不着人相随,这万一……,是以召了她俩回来――都是昔日宫里侍奉过陈王的旧人,最妥当不过的,请将军放心。”

那两人随即盈盈下拜

林小胖再糊涂,也听得出薛长史的意思了,于是连忙扶起,笑道:“多谢您老惦记,我这么个粗人,最缺知道规矩的人提点了,净闹笑话――以后还要仰仗两位多指教。”

那两人皆是聪敏俊秀的人物,忙说不敢,又陈述些能伺候凤凰将军三生有幸肝脑涂地等等客套话,林小胖打着哈哈,正辞穷之际,正b①38看書网b凤凰将军带回来的那女子正在二门外跪求面谢凤凰将军云云。

林小胖的心情立时更坏,向薛长史说道:“一时心软自外头救了人回来,陈王府上当有定规,请婆婆处置就是了。”

薛长史略欠身,笑道:“我来的另一件事,便是为这个了,原来将军竟不知道这女子是谁?”

林小胖不过一时感慨人生际遇不同,复又怜悯之心发作,哪里知道救回来的人还有来历?当下连忙摇头道:“真不知道,莫非……”

薛长史望着她,微笑道:“这女子名叫苏墨,自称是右相赵昊元的原配妻子……”

她声音虽轻,林小胖听来却如同惊雷,茫然问道:“什么原配妻子?”

“此事长安城路人皆知……”薛长史的表情,说不上是感叹还是讽刺。

原来此女称与赵昊元是指腹为婚,又曾资助赵昊元上京赶考,岂知当赵昊元大魁天下之后,竟然逼其岳父母退婚,当年状元郎嫁入凤凰将军府时,此女尚蒙在鼓中。如今千里寻夫,却被赵昊元拒之门外,流落长安街头。

故事或有出入,但是情节很熟悉……许多涉及古代的小说,都喜欢用这个情节,比如陈世美秦香莲一案。林小胖回过神来,想到作为傀儡的自己,要合情合理的展现出凤凰将军的风范来,因此挤出笑容道:“果然是富易偶,贵易友――聪慧睿智如赵丞相也未能免俗。这事是我冒失了,着人拿盘缠给她,找妥当人送她回乡。她若有别的想头,便请出府去吧――我可没那份能耐判断旁人家务事。”

薛长史点头道:“甚好,不过将军若要留下此女,也不是不可以……御史大夫王缪素来六亲不认,这样的大好机会,竟然不见他去参赵右相个‘薄情寡意,辜负皇恩’,可知其中必有古怪。”

她还道眼前这位凤凰将军略有寸进,对时局有自己的判断――这样虽不能为陈王之臂助,能少惹是非也是好的。哪知对方的话还是照例让她失望,只听凤凰将军道:“想来他自有不参的理由,我这样的蠢人,还是自扫门前雪的好。”

她带回了这么个烫手的热山芋,问明来路又轻易放过了,实在是半点算计也无。若留着这人,不说能扳倒赵右相,拿来在合适的时候给赵右相做个绊子也是可以的――薛长史心中感慨,脸上自然不会流露出来,因此含笑辞出。

留下的清溪素练二人忙说些趣事与她开解,才起了个头,就有人报说:“陈姑娘与人打起来了。”

陈姑娘自然是陈香雪,这大宅深院,她又有身孕,是和什么样的人打起来?林小胖急急往外冲,清溪素练一叠声的唤她走慢些,又带了几个小丫环拿大氅、手炉等应用物事,浩浩荡荡跟了七八个人一同奔到西院“长醉楼”。

远远的便见长醉楼巅有一青一黑两条身影激斗正酣,未行近便有护卫拦下,说道:“禀将军,与陈姑娘激斗的是魔教战神龙毅,此人心狠手毒,世所闻名,求将军速离此地!”

“没关系……这是家务事啊。”林小胖忙摇头道。然当此性命攸关的时刻,哪有人听她说什么?一行人拥着她便往回转,走了没多远,眼前人影一花,却是位黑衣的高大汉子拦在六尺外,说道:“可是凤凰将军?留步。”

跟着便是陈香雪疾掠来挡在林小胖身前,叱道:“龙毅,你我私事,不要扰了旁人安静,跟我走!”她语毕,身形展动,便要使轻身功夫离去。岂知对面那位黑衣男子更快,刹那间已经来到陈香雪面前,一双大手按上了她的双肩。陈香雪斜身一让,不退反进,旁观的人只见掌影重重,两人拆得几招,她的右手已扣定对方咽喉。

陈香雪现有身孕,龙毅自然不会跟她当真动手,虽被她制住要害也全无惧意,只回手纠正了一下她手肘的姿势,说道:“这样才对。”

双方武功差距太大,陈香雪颓然放手,叹道:“龙毅,龙战神,魔宫一别,你我再无纠葛。如今我怎样选择都是我的事,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龙毅轻声道:“九儿,你知我最恨人骗我。”

战神凛冽的目光逼视之下,陈香雪亦绝不退缩,笑道:“你我什么关系也没有,我骗你做什么?――倒是您老,竟舍下魔宫里的什么万妙仙姬、什么莫愁神女,千里迢迢追来,就是为子虚乌有的事找我打架么?”

两人相对凝望,相互指责,竟视旁人若无物。

林小胖是知道这两人关系的,扬声道:“大家相识一场,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这么冷的天――纵龙战神觉得没什么,姐姐的身子可未必受得住。还是回屋暖和会,喝口热茶也好。”

这等瘟神送也不及,哪还有往屋里请的道理?清溪急得差点没把她的衣襟扯掉,眼见劝阻无效,便与素练交换一个眼神,抽身去寻救兵。

既有人出头做和事佬,陈香雪再抗议也无用,被龙战神一路扶持回屋,按在熏笼旁。林小胖亦笑吟吟的挨着陈香雪坐定,将手炉搁在陈香雪手中,轻声问道:“姐姐净瞎糊弄我也就算了,如今宝宝的爹爹寻来,看你怎么说。”

陈香雪低着头研究手炉外的锦袱图案,说道:“早说了我是在甘州城被宵小所欺,所以才有了这个孩子。你可别瞎说――有损龙战神清誉。”

龙毅踱开两步,说道:“你骗人。”

他这话既不是评论也不是指控,而是斩钉截铁的结论。林小胖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解释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于是笑道:“想是有什么误会,不如说开的好。”

陈香雪闷闷的道:“有什么误会?呵,我少时糊涂,痴恋此人,千辛万苦终于得偿所愿。然而与他结缡数载,说的话数也数得过来……你看我自己在待茶集上便知道了,他竟然从来没去看过我。所以我终于想通了,去天山告诉他,我要与他离异。”

她侧过脸,给林小胖一个凄美的笑容,说道:“……彼时他正与什么万妙仙姬研讨武功,他答了一个字,好。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他今日追上门来,竟然说那孩子是他的――真不知道从何处想来的。”

林小胖偷瞥一眼龙毅,那男子的面容隐在阴影中,不辩喜怒。然而陈香雪如此解说前尘,颇有不尽不实之处,也难怪龙毅要问个清楚。

“龙毅,我从前痴恋于你,喜怒悲苦皆自你而得,如今既然想开放手,便再无畏惧。莫非我真欠了你什么债没还,值得你如此相逼?”陈香雪转眸望向龙毅,朗声问道。

龙毅涩声道:“我从来都说不过你,要说欠债,是我亏欠你的多……”

他话未说完,陈香雪已经抢先道:“我已经认赔离场,你我之间一笔勾销,再也不用相互追债了,就此别过,可好?”

“那天在魔宫里,你说你从前爱我,但是现在不爱了。江湖浩淼,既然不能从未相见,那么从此相忘也是好的。”龙毅不理会她的问句,缓缓说道:“……你从来没有问过,我要什么……”

这当儿陈香雪还知道打岔,她说道:“龙战神,你今天说的话,已经比过去一个月都还多了。”

龙毅不为所动,继续道:“我二十九岁那年遇上你,之前心无旁物,‘太初神功’轻易修炼到第七重……”

“是以战力通神,江湖人送别号战神。”陈香雪在一旁注解道:“他武功进境不佳的罪过,是要记在我头上的……”

林小胖低喝道:“姐,你就不能听他说完?”

龙毅叹息道:“她向来如此……与她相识十年,功力未有寸进。我越是专心武学,越冷落了她。间中多次争执,她或远走异乡,或诈死埋名,最后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与我离异。人生若只为武功活,或者只为情爱活,皆全无益处,只是她想要的我给不起,所以到今天这地步。”

“可是九儿,你从没问过,我要什么。”龙毅道:“如今我只盼着九儿还是不认识我的九儿就好,别的不敢奢望了。至于孩子,你或许还有很多很多,我只要这一个。”

“凭什么?”陈香雪跳起来问,手炉咣的掉在地上,盖子摔开,满地灿烂的红炭。

“第一,我的九儿曾答应与我白首到老,却中途毁诺离去;第二,没有人能骗了我还全身而退的。”龙毅的答案,确实很是“战神”。

这下连林小胖都有点着恼,然而这对夫妻吵架――前任夫妻当然也算夫妻――她全然没法劝解,叹息声还未出口,龙毅已经递过来一本薄薄的册子给林小胖,说道:“这是昆仑道法中的‘上古天真养身篇’,固本培元,最宜女子,烦请监督她修习,多谢。”

这名字听起来好熟悉,林小胖正疑惑间接过那本册子,龙毅已经扔下“告辞”二字离开,两人相顾茫然,屋内静寂无声,唯有冷风流动,证实确然有人揭帘而去。

陈香雪半晌才咬牙道:“他当我是什么?家养的小猫小狗?”抬手欲夺林小胖手中书册,小胖的反应终于快了少许,适时退开两步,将书册藏到身后,轻呼道:“慢来,我想起了。”

她是想起慕容老妖的“倾城法力”,便是出自昆仑道法中的“上古天真炼形篇”,由彼之威力可想见眼前这本书册可能造成的结果,利益当前,立时就对龙毅的看法矫正了许多,忙笑道:“且慢且慢,姐姐光顾着恼别人,可想过自己也有错么?”

陈香雪怒极反笑道:“我也有错?愿闻其详。”

指鹿为马乃是现代人必修的课程,林小胖虽不精通,然偶尔拿来糊弄一下也不错,更何况身在二十一世纪,没离过婚也见过种种离婚案例,以他俩这样,也就是江湖版本的男人专注事业导致婚姻破裂的经典案例,一点不新鲜。

林小胖先唤过来门外守着的素练,让她命小丫头打扫屋子,换新茶来,重新又给两人笼了手炉,熏笼里的炭也重新添过,又搁了两瓣素香,这才拉着陈香雪坐下来细谈。

陈香雪对她这样的排场嗤之以鼻,然而毕竟怒火渐熄,先说道:“千错万错总归怪我不该爱上他,否则各不相干,哪有后来这么多蠢事。”她手抚自己隆起的小腹,叹道:“他在魔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向来言出法随,遇上我这样的,也活该他倒霉。”

林小胖还未开口,忽然听远远的有人娇笑道:“谁有我倒霉来着?

自打陈王进去不久,桂萼殿里便静寂无声,如今少说也有半个时辰了。相比较先前皇帝与齐王的争执,倒真是这安宁,更叫人心生寒意。

今日当值的执事女官名唤裴蕖,却是裴氏族女中年龄最长者,盖因是旁支,家境贫寒,所幸她聪明伶俐,是以早年便被送入宫中作太女伴读――虽说是伴读,只是不得意,其实一年也难见上皇太女几面。如今皇帝是男身即位,许多定规少不得要改过来,执事的女官皆改派作女子,这才将裴蕖自废太女东宫选调过来服侍。

眼见天时不早,齐王又是回京来第一次面谒,按例当赐宴,可是皇帝震怒之时,说死了话,擅入者杀,如今谁敢进去捋虎须?只好带着大批侍从在院中枯等。

眼见时近申正,冬日黑的早,此刻天色已经乌蒙蒙的,裴渠正思量着要派谁进去掌烛,可巧前头传过来北征军的奏折,这倒是个正事,裴蕖接过来,略一沉吟,便轻声在殿外求见。

皇帝的声音沙哑疲倦,说道:“进来罢。”

裴蕖躬身进去,因殿内昏暗,乍然入内不辩细物,于是略行了两步便站定,行礼既毕,禀道:“齐王李瑛、骁骑都尉沈思带领两万换防下来的北征军南归,如今驻扎在城西五十里的斗门镇,特遣先使来报,乞皇帝示下。”她此刻眼睛渐渐恢复,这才看清楚前头不远处跪的两个人,正是陈王李璨、齐王李瑛。

皇帝不在宝座上,却负手立在那两位身前不远,冷笑道:“传谕,着李瑛携亲随入京,沈思率其余将士至京营休整。至于犒赏,礼部那儿预备的有章程,照例颁恩旨就是了,退下罢。”

裴蕖答应了,缓缓退下。

李瑛叹道:“皇帝何不派我带兵去京营,叫沈思回来也就算了――如今这回来的人还要出去再回来一遍,真正无趣。”

皇帝叱道:“正是你这糊涂人才会作此无趣事――滚吧。”

李瑛抬眸笑道:“皇帝是答应不再逼臣成亲了么?……连顿饭也不给……”眼见皇帝一脚飞来,他大笑着晃身躲过,两三步便逃出殿外。

他心内有愧,不敢单独面对李璨,是以借故逃之夭夭。皇宫他还有不熟的?只惜还没得及躲,那个执事女宫便带着几个宫女急匆匆的追过来,喊道:“齐王留步!齐王留步!”

毕竟不是母后在时的皇宫了,他不敢造次,驻足问道:“何事?”

“陈王请齐王稍待片刻,他还有话要说。”裴蕖笑吟吟带着宫女们向李瑛行礼。

李瑛见她眉眼清俊,似曾相识,因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裴蕖含笑答道:“奴婢裴蕖。”

李瑛这才想起,这女子眉眼是与皇帝有些相似,原来是圣父皇太后那一族的人。问了几句家常闲话,他恍然大悟道:“姐姐在族里这一辈可是老大?可是还有个小名叫裴一?我说姐姐的模样似旧识呢,咱们是姐姐入宫那一次见过吧?”

裴蕖想不到他还记得自己的小名,点头道:“正是,那等糊涂蠢事,难为齐王还记得。”她本是以太女伴读身份入宫,本当大有可为。可惜那时年龄幼小,聪明太过,不够沉稳,是以入宫头一天,便因一个俊美的宫侍和皇太女结下怨。那一次还是宪宗皇帝当场处置三人,罚皇太女禁足三日,罚她抄心经百篇,却罚那名宫侍杖三十,逐出宫门。

她郁郁深宫近十年,皆由此萌,其实都骗自己忘记此事了,如今忽然被齐王说了出来,不由得羞愤之意暗生。

李瑛皇子身份,这些年虽说在军中颇多历练,可是那里都是豪迈爽快的行伍之人,哪里知道这些人情世故?

裴蕖笑嘻嘻的转聊起别的话题来,不久便见李璨赶过来,虽说眉宇间颇多愁意,见着李瑛还是要取笑道:“才烧了屋子,如今知道无家可归的滋味了吧?”

偌大齐王府,未必就收拾不出一间供齐王休息的房舍,只是李瑛想想自己早先的无明业火也觉得好笑,只呵呵轻笑不语。

“这个时候,城门早已经下钥,你也出不得城去。走吧,跟二哥回家去。”李璨辞过裴蕖,笑吟吟的携起李瑛的手往外走,一行说道:“你嫂子早几天都念着你呢。”

要迟得片刻,李瑛才能将“嫂子”二字与凤凰将军联系起来,这当儿心里如打翻了作料铺,酸甜苦辣咸,诸般滋味俱全。

前头就是延喜门,遥见陈王的车驾正在宫门外相候。

“二哥,那时候还说不破匈奴誓不还呢,如今百战归来却未能践约,这样灰头土脸的去,嫂子非笑话我不成。”李瑛不敢看李璨,轻声道。

李璨闻言蓦地驻足,笑叱道:“傻子,你要不去,才教她编排你呢。说瑛瑛打不赢仗,都急得哭鼻子了。”

李瑛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干笑着挣脱他的手,伸个懒腰道:“好,二哥说的在理,如今就见凤凰将军去。”

北风呼啸而去,割面如刀,其实塞北之寒更甚于长安,然而对于齐王李瑛来说,倒是长安城的天气更冷些。

且说林小胖正与陈香雪闲聊,忽然听到有人娇滴滴的凑了一句,“谁有我倒霉来着?”

两人相顾纳罕,这深宅大院――又是凤凰将军府,又是陈王宅第,似龙毅那般人物来去从容也还罢了,怎么还有人不经通传,也无任何警讯就溜进来的?――难道这长安城里,还真有那么多绝顶高手?

眨眼间就见有人揭帘而入,林小胖与陈香雪皆惊笑道:“是你!”

来人身形窈窕,美目流盼,这民俗谓三九四九冻破石头的天气还敞着狐裘领口,露出美颈下的一痕雪脯来,妖娆勾魂,正是待茶集上的旧识,老姚。

只是再细看去,那妖娆就打个对折,她右臂弯里抱着个襁褓,左手牵个五六岁、拖着两筒鼻涕的女娃。

林小胖早已经笑的不能动,靠在陈香雪肩膀上喘气,陈香雪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指着老姚道:“妖女,这才几天没见,你就立刻升级成妖婆了?”

老姚那个自来熟的脾气,才不跟她们客气,召过丫环来命带那女娃,又丫环接过自己手中的襁褓,又卸下个背篓来――里面顿时传来婴儿的大哭,原来又是一个――也递给小丫环们。她善察颜观色,见跟进来的素练面沉如水,渐渐往外退,忙笑追上去,拉着素练的手亲亲热热的叫姐姐,就势塞过一大锭银子,说自己与凤凰将军是结义的姐妹,又道辛苦,又说请姐姐多担待。

素练还未来得及推辞,已经被她连珠炮似的一顿客套话给堵了回去。还是笑的不能动的林小胖挥了挥手,说道:“素练姐姐,这个妖女很是厉害,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素练目光闪动,笑道:“奴婢不敢,眼见天色向晚,陈王进宫未归,不若整治些酒菜,将军好与两位侠女一诉别情?”

她见林小胖连连点头,便退了出去,叫过来一个妥当的使女吩咐道:“去和薛长史说,陈姑娘房里来了位将军的旧友,为免万一,还是让清溪去请龙禁卫再来走一趟的好。”

屋中老姚叉着腰笑叱道:“大将军、大侠女,两位笑够了?”

林小胖被她这句话一提,又按着胸口狂笑,直喊喘不过气来。陈香雪点头笑道:“老姚啊老姚,上回见你时还没消息呢,怎么才几个月,倒弄出个五六岁的女娃来?还有这俩小娃娃,难为你怎么生出来的。”

老姚自绰了锦凳在她两人对面坐,笑道:“谁说我抱着的娃娃,就一定是我自个生的?”

她话尤未完,陈香雪已经抢道:“旁人也罢了,你这个嫌麻烦的脾气,眼前死个人也作没看见,怎么……这仨娃娃是捡来的?还是旁人给的?”

老姚拿指头点着自己,说道:“我说事不关已大可绕道走,哪知道……”她指着林小胖说道:“她家那位沈都尉的那个罗嗦脾气,遇见个孤儿寡母的又一一救济。似这仨女娃,是家里弃了没人要的,才命我捡回来――别那么看我,官大一级压死人,要不是……要不是老娘才懒得跟他罗嗦。”

那俩人的眼神一是疑惑,一是嘲笑,老姚纵脸皮厚如长安城墙,也渐渐生了一丝红晕,辩道:“你们不信?”

林小胖探手过去揪住她狐裘的衣领,笑嘻嘻的亮出自己的两排牙齿,说道:“老姚,那是我家沈思啊。”

老姚一把拨开她的手,笑往陈香雪那侧躲过去,说道:“知道是你家的沈都尉,否则……哎哎,容我积点口德吧。再瞎扯下去,这没影的事也传成了流言,可不毁了你家沈都尉的清白名声!”

俩人绕着熏笼追逐,本是嬉闹,也没有人认真发力,还是陈香雪一把拦下林小胖来,说道:“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瞎闹腾?”

“你也要做娘了?”老姚忙在林小胖腰腹间瞄了几眼,叹道:“可怜的沈都尉啊!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滥情的主儿?”

林小胖心情大坏,依旧在熏笼旁老实坐好,叹道:“区区在下是身不由已,哪里扯得上滥情二字。”

她是据实以告,老姚可不这么想,且唯恐打击的深度不够,添油加醋道:“我听说有个打油诗中说女主临朝的‘四大怪’,好象未尾两句是‘上官左相家两处,凤凰将军有六夫’……都传成口号的事迹,你还敢说不滥情……哦,对,如今凤凰将军的夫侍可不止六位了,唉,牛嚼牡丹,可惜,可惜。”

林小胖恨的牙痒,索性横下心来破罐破摔,说道:“不才六位么,老娘将来就娶十二个给你瞧瞧,哼。”

这下连陈香雪都忍不住要笑,道:“别糟蹋人了,你要能娶足十二个――我就……把我家窖藏的所有美酒送你,如何?――说好了得真心相爱,不许拿势逼人的啊!”

老姚也来凑趣,说道:“我也跟你赌了,你若真能娶足十二个,且个个都是右相、销魂剑客、桃花一笑、骁骑都尉这样出类拨萃的人物,又是真心相爱的,居家过日子又能相安无事,那我就把老家那支千年人参送给你,若是其中能有慕容老妖大掌柜讳昼先生么,再追送能驻颜不老的仙靥花六朵。”

林小胖不过被老姚嘲得恼羞成怒,一时情急之下胡扯,原先凤凰将军那六位她尚且不能调停安宁,再娶足十二位出类拨萃的人物,还不活活逼死她了?――老姚还要扯过那位慕容大掌柜来,更是绝难完成之事。

一经大脑考虑,林小胖立刻就醒过神来,呵呵笑道:“说着玩的,可别当真了,再传出去,才是真正的笑话呢。”

那两人对她嗤之以鼻,偏巧素练带人过来摆饭,此事就算揭过了。

认真算起来,李瑛这是第一次踏入凤凰将军的府第,但不知怎地,眼前所见的一草一木一石,都恍若旧识。李璨将他迎至正房的小花厅里,分宾主落坐,胭脂奉茶,他于是问道:“去请将军,说有贵客来。”

胭脂答道:“早先来了位客,说是将军的结义姊妹,因此素练传过话来,将军在陈姑娘处与那位客叙旧,就不过来吃饭了。”

李璨按着茶盏,面上不动声色,问道:“没听说来的是什么人?”

胭脂正等他问呢,立时道:“薛长史说,是‘漠北妖姬’姚迢。”

李瑛正喝茶呢,一口水倒呛进咽喉,猛地大咳。李璨从未听过姚迢的名号,是也不觉得什么,见李瑛这般情状,忙问道:“莫非也是齐王旧识?”

李瑛忙摆手,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说道:“这妖女,怎地如此阴魂不散?”

李璨恍然大悟,问道:“将军可是称这位漠北妖姬作‘老姚’?”

胭脂回想一下,说道:“是。”

李瑛笑道:“对,她一向自称老姚的――二哥不晓得,此女现是我北征军庚辰营的参军。”

“我记得军中虽有女营,但皆以壬、癸为营号首字,这庚辰营的参军,怎么会是女子?”

李璨的疑惑是依常理判断,可是老姚这人,显见不能以常理度之。李瑛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了……”

他还未及详述,侍儿报薛长史求见,两人连忙说快请。

薛长史匆匆进来,因她久不见齐王,便要行大礼。李璨、李珉、李瑛兄弟三人少时皆居于皇城的凝香阁,彼时薛长史还教过三人一段时间的琴棋书画,实在是熟悉的很,因起李瑛忙赶上去搀起,说道:“好些年没见,婆婆且别拿这些礼数呕我了。”

薛长史拉着李瑛的手上下打量,说道:“身量比早先高了,也壮实了,先帝若有知,必然欢喜。”说着就呜咽起来。

这话勾起李璨、李瑛的情肠,皆都黯然垂泪,还是薛长史说道:“齐王回来的大好日子,我怎么就顾着自己伤心了,可真是个老背晦。”

李璨忙笑道:“正是,既然那个冤家有事忙,我们也自行寻乐去。”他命人安排酒宴,复又要传赵十三家的杂耍班子――被李瑛拦下了,嗔道:“哥,你还当我十五啊。”

他十五岁那年上元节曾因看杂耍走失,惹得先帝震怒。彼时曾私下立誓成人之后要将甫天下的杂耍班子瞧个够,是以李璨每每拿此事逗李瑛。

李璨作出恍然大悟状道:“哦,我倒忘记了,原来我家六弟,如今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娃娃啦。”薛长史在一旁呵呵轻笑,把个李瑛恨的牙痒。

李璨笑道:“既不看那些热闹的――其实我也嫌烦――就叫寒松带他的琴过来,远远的搁那厢弹几个平和的曲子,薛婆婆就知会众人不许来扰,我和齐王要说些体己话。”

薛长史含笑答应,就安排人去收拾怀远楼为齐王居处――却是将凤凰将军旧居“青庐”拆掉之后,复又在原地新起的院落,怀远又是地名,早年凤凰将军曾于此地大破匈奴,一战成名,所以被李璨信手拈来作院落的名称。

李瑛知道他这“体己话”三字大有深意,必是要规劝自己,心下忐忑不安。然而酒过三巡,李璨只闲闲说起天下大势,分析朝廷时弊,详述官员贤愚,一字也不提自己。

他心中有事,不知觉间多喝了几盅,眼瞅着李璨的微笑逐渐模糊,听李璨吩咐外面的侍从,“齐王醉了,送他到玉醴泉醒酒去。”

醉意朦胧之际,他倒还知道自己被仆役扶至一处所在。又有人服侍着解衫脱靴,被热水一浸,这才有些清楚,原来是一处沐浴之所,与骊山行宫的敞轩富丽自是不能比了。此刻身处的水池约丈许方圆,以杂色石条砌成,复又打磨的晶润无比,那侧墙壁上雕有一只展翅卷尾的凤凰,自凤口中吐出一脉清泉,注入池中,良久亦不见池水满溢,想是别有出水之处。

他正愁肠百结之时,挥退那一众仆役,自己处于池中一隅,望着水面上的氤氲雾气发怔。

皇帝今日给他的选择下了评语:自寻烦恼,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知,痴恋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是生平做过的最为不智之事。

想到烦恼处,他深吸一口气,埋首水中良久。然而再抬起头来,蓦地看见那念兹在兹无时忘之的女子,就在眼前!

水流遮住了视线,他猛地摇头,试图晃掉的脸上的水珠,以看清楚到底是真是幻。

那个人在池沿俯跪下来,将笑靥凑的更近些,说道:“呀,原来是瑛瑛啊?”

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请订阅正版;以上内容来源于网络,若对您的权益造成损害,请告知,我们将及时删除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
我要评论(0)
QQ群
分享
追书 评论 打赏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