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脱走
第二章
骤然转身落地的高明,赫然就见一名粗手大脚、筋肉迸张的军将正冷冷撇着他;目光森冷的就像是善于盯梢和玩弄猎物的食肉动物。而这军将虽然光头披发,身穿一副看起来颇为精良的锁环甲,还罩着件同样不怎么和身的锦袍,上面赫然沾满酒水和油污的痕迹;而裤胯上的腰带已经松脱垂落下来。
“要糟……”
高明此刻却是不由心中咯噔一声,顿时就认出了对方来。
因为,这位赫然是那妖道吕用之麾下的得力爪牙;早年出身贼王黄巢麾下的河南乡党,却投降了当时东南行营都统高骈的三十六员贼将之一,别号“断狼”的段矢。只是后来他却断然背弃故主毕师铎,阿附了更有权势的吕用之成为左莫邪都十三营干将之一。
而且因为这位本是微贱可疑的贼将出身,又是数易其主而迫切需要表现建功的缘故;因此日常行事起来也比他人更加丧心病狂和肆无忌惮。在军中的“断狼”别号,也很快变成了更加令人咬牙切齿的“疯狼”;当下,他也是抓捕和围杀高氏亲族的罪魁祸首之一,只是不知为何只身于此。
此时段式虽然一时未曾认出高明来,却俨然起了疑心。他单手把握刀柄作势欲拔,就自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慑人威势和无以形容的压力。就像是高明在非洲地区频繁战乱中见多了的,已经漠视生死只知打仗而不知道正常生活的亡命之徒;而另一只手就毫不犹豫的抓探过来呵斥道:
“你是哪部的麾下。竟敢夹带私逃。。。”
“饶。。。”
话音未落的下一刻,高明貌似胆寒的咕哝着曲身作势欲跪,却是忽然在生长繁密的草丛中猛然举起一支臂粗枯枝,那是他原本捡来测探墙头高度的物件;几乎是冷不防擦着对方脚边的膝盖而猛然撞在了毫无防护的大腿内侧处,刹那间在高明全力以赴冲刺之下,枯枝顿时不堪重负的炸裂、摧折开来。
而“锵琅”声中,段矢几乎是反应如电般挥出的刀光,也差之分毫的堪堪掠过高明眼前,就颓然失力猛地佝偻下去变成嘴里挤出来一声咆哮式闷哼;随之又被高明紧接举起的半截树干,接二连三的敲打在段矢低垂后脑上,碰碰作响的连续敲成数段直到他扑地不起才罢手下来;
而后,高明才感觉到了面颊和耳畔火辣辣的割裂痛,以及流淌而下的湿润感。却是终究不免受伤了,然而这时远处也传来了隐隐呼唤的人声,显然是有人已被惊动找过来了。高明也在没敢再多纠缠,连忙从洇出一片血色的段矢身上摘下蹀躞带再拿起横刀倒插身后,就竭尽全力的用手并用爬上了这棵琼花大树。
几个呼吸之后,高明又在越来越近的人声嘈杂之间,竭尽全力的短促冲刺着越过被选中落脚的枝干,又在不堪重负的摧折声中猛然贴胸撞在了灰脊瓦当的墙头上;刹那间令他上下牙迸咬发酸的骤然喷出一口血沫来;但是求生的决意还是让他不顾蹭破的剧痛,手脚并用最终侧身翻过了墙头。
而在身后树下骤然变得急促起来的大呼小叫人声喧然中,沉重落在了空空荡荡的街巷地面上激起好大一片尘土来。然而仅仅是片刻之后从墙头内侧绕道冲出来的一干军士,就已经找不到高明所存在的痕迹和身影了。因为显然熟悉地形的高明,早已如鱼得水一般的消失在了街坊之中。
而就在延和阁附近这些只能四下叫喊着就近搜捕的动静中,高明依照前身混迹在市井当中的记忆,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很远一段距离。而他所穿戴着这身沾着污泥和血色的莫邪都袍服,又让街头上偶然遭遇的个别公人和巡丁也不敢上前来过多的盘问;因为众所周知,这些莫邪都将士动则破门入户予取予夺,而肆意杀人而有司不敢治理的气焰嚣张,并不是他们所可以招惹得起。
在路上因为饥渴难耐,高明强行敲开了一处紧闭的食肆,在店家伙计惊恐眼神中,喝了一壶满是泛酸味的甜浆水又拿了几块冷掉的胡饼。仓促果腹之后恢复了一些气力和精神,最终穿过水网道路纵横的街巷;来到了位于城中偏北角的二十四桥之一,草市桥外的一处无名小院门前用力敲打了起来;直到内里有了响应和动静,从略微打开的门栅中探出半张脸来。
“敢。。敢。问。。军。。”
下一刻就被高明一刀砍断门栓奋力推开冲了进去,顿时在院子内激起一片鸡飞狗跳的动静来;毕竟,见到满脸血污又身穿莫邪都袍服的高明,他们的唯一反应是莫邪都的军士们又来入户抄掠杀人了。
“坏事了。。”
“饶命。。”
“是我。。勿惊。”
然后下一刻,高明用袖子沾水抹掉了脸上干血痂,才让惊骇四窜的众人顿时安生和平静下来,而有一名头发灰白的老仆试探性的惊问道:
“是小郎君回来了。。”
“快与我梳洗易装,再去别处送个消息。。”
随后,高明又按照记忆里的布置相继吩咐道:
就在这稍得安全慢慢冷静下的片刻功夫,混合了两世为人记忆的高明也慢慢梳理完毕前后头绪,而彻底想明白了自己所处的那个时代背景和历史节点。主要是因为他当初喜欢那位“晚唐一片污泥中最后的闪光”(周树人曰)一代奇人罗隐的作品,也由此知道了关于眼下这场《广陵妖乱志》的典故。
没错,现如今高明正处于唐末到五代间歇和序幕的最后数年光景,那仅次于被称为当世曹操的后梁太祖朱温,将满朝文武“清流赴浊流”的白马驿之祸;而震惊天下大事件之一,史称“广陵之变”的惨烈事变的关键开端。
如果高明的后世记忆没错得话,接下来随着自己这位老而昏聩所托非人的便宜叔祖——淮南节度使、渤海郡王高骈,被自己崇信妖道所架空欺辱之后的权威彻底崩坏;导致贯穿有唐三百年而几乎没有遭到过战火的东南财赋枢纽,繁花似锦的天下第一盛邑扬州,也将迎来最为惨烈、悲凄的一段黑暗绝望时期。
因为,眼下妖道吕用之看似煊赫不可一世,他的得势也只是昙花一现。毕竟,依靠欺骗与谎言,监视与威吓,威逼利诱的收买和强迫,所罗织起来的权柄,却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一般缺少持久的存续基础;或者说,高骈原有人望所系的权威被轻易摧毁、打破之后,就很难再重建起来了。
然后在吕氏党羽倒台后的持续内乱当中,接踵而至的就是崛起和活跃在五代的杨行密、毕师铎、秦彦,孙儒、郑汉章等一方强梁、军阀,不断加入争夺这块繁华富庶的大肥肉,在多方大乱斗和血战拉锯、攻守往复之后,将这座号称户口百万的巨大都邑,化作尸山血海,哀呦动天的人间地狱。
因此等到数年之后,当最终得以勉强胜出的杨行密以淮扬之主身份,再度纵兵进入扬州城的时候,见到的唯有“骸骨满城、血积如泊”的惨烈一幕。
在此期间无数被困在城中的饥民互相残杀充饥,丈夫将妻子、父亲将儿子争相卖给屠宰场。被卖的人如同羊、猪一样被屠夫宰杀;盘踞城池的宣州兵、蔡州贼等守军更是捉杀百姓为粮。最终偌大“扬一益二”的天下第一富邑、淮左名都,凄惨的就只剩下几百户家破人亡幸存者的鬼蜮之城。
至于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渤海郡王高骈及其亲族数百口,更是成为最早的第一批开启乱世更迭的祭品,而泯灭无声在充满血色的历史记录当中。因此,眼下身为高氏一族的高明就算能够逃过这一次劫难,也难以存活在即将到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血色之期;
因此,此时此刻的他必须为自己的安危存亡,也是为了眼前看起来依旧歌舞恬嘻、士民尚且安好的一切;都必须竭力阻止城内正在上演的这一切继续衍变和发展下去,乃至变成最后那个几乎没有任何赢家和胜利者的惨烈黑色结局。。唐末大军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