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7祭三年
时间,从不会停止、或者丝毫放慢它脚步,只会一直按照一种均衡速度前行,也只会前行。
时间无法被人所捉摸,但它又似被海水长期浸泡礁石那样冷硬;时间体现日升日落、春秋两色交替间,它让多少韶华苍老、少年白头……但时间又似是一种奇特药,专治人间一种寻不到药心病。
莫叶心里头患“病”,到了第三个年头,似乎也已时间治疗下,好了个七八成。或许如今再去触碰那道伤口,她还是能感受到疼痛,但不至于像三年前那样,一触即溃。
略显阴沉天幕下,一片没有什么树木,只有坟头凌乱矗立荒地,莫叶跪一处没有墓碑坟丘前,一张一张燃着黄纸异界战略大师。
今天是民间祭祖日子,这片荒地陡然也变得“热闹”起来。
也是到了今天,以往有路过这儿人才可能发现,平时看上去或许只是一个小土包地方,其实土包下竟埋着一位亡者骸骨。
逝者成灰化土,遗留世间后一丝痕迹,很也都会深眠入大地,消失无痕。但记着他们活人们,会随着生命地延续,将这份对先行者地思念,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每年今天,这片荒坟地里,都会陆续出现许多拎着香烛人,来祭拜他们先祖。无论是寄托思念也好,祈求护佑也罢,至少许多都要被人分不清楚是不是坟丘地面突出处,得到了一种特别身份地证明。
由此也可见,身份这东西,无论是对活人、还是对死人,都不是毫无用处。
压了纸钱土丘,至少今天。不会被路过人践踏,以及今天过后一小段日子里,得以让人记得,它不是土,而是一个逝者安息地。
没得到祭拜坟垛,或许明年今天,已经塌矮得接近地面,接近一条寻常路,便连逝者后一点尊严,也没有了。
然而这一切主动操作权。还是活着人身上。死者要不要自己死后那份尊严,无人知道,但如果是连活着人都不乎那些了。那有没有尊严、有没有被辱,便都已消失了意义。
不过不管怎样,这片坟垛连成群,未必全都立了墓碑,甚至还有异家合坟大误会出现荒地。无论何时,都不敢有人这上面耕地或者植树。
这是一个用死者群体尊严维系起来地域规则,宛若形成一种天然屏障。这里,除了祭拜事宜,再也容不了闲人做任何事。
虽然这里没有派兵镇守、主持秩序,但埋葬这里人。即便后被其后人遗忘,不再来祭拜,也仍能得到安息。
——如果逝者真也有形体意识。它们会不会今天交头接耳一番?
假使真有这种如果,荒野坟地里被遗忘了那些逝者魂灵,近这三年可算过得异常滋润了。
三年前临近这个日子一天深夜,荒野里忽然来了个扛着铁铲少女,她地上掘了一个大坑。往里面填了一堆石头,后才放入了一只掌托大小盒子。盒子里外有几层。封得很严实,但里头那只小盒子里,盛确实不是骨灰,而只是搁了一个小瓷瓶。
此后到了祭拜日子,那少女便会拎着厚厚一篮子纸钱,到这处只埋葬了一个小瓷瓶坟垛前,慢慢焚烧。
也不知道她拿纸钱是要“捎送”给谁,总之土垛下面确无“人”,那么她“捎送”纸钱,就算是均分给“大家”了。
……
三年前“葬下”那只小瓶子之后,每年逢到这一天,莫叶都会来到这座没有人坟垛前,寄情于物、祭拜师父。
她本来可以不用把事情做得这么复杂,但她考虑到,自己既不方便进到皇陵地界,去拜祭安葬忠烈陵里师父,又不方便把她唯一可以存点精神寄托小瓶子总带身上——起初她也想过,将它缝香袋里,但这仍防止不了它可能会被自己遗落——于是她后想了这么个合并取中办法。
这样一来,她每年也可以如祭拜先人一样,较为正式、直接祭拜师父亡灵,而不是只有深夜或者无人角落,才能拿出那瓶子暗自垂泪。
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她也逐年成长,渐渐也能明白一个道理,自己不能总沉溺那种低郁情绪里重生之天眼狂女章节。
人要成长,便需要忘记一些事情,才能接纳一些东西。莫叶自认自己不可能忘了师父事,但至少能做到将这段过往先封存一个范围里,不至于时时受其困扰。
第一年这座空坟前祭拜时,莫叶哭了很久,悲伤情绪难以抑制地随眼泪流淌,似乎总也擦不干。
第二年来时候,莫叶只低头垂泪片刻,但没有哭出声,精神也很就恢复了平静。
今年是她第三年来到这儿,一篮子纸钱烧掉了一大半,莫叶也只是湿了眼眶,再无其它情绪表露。
也许是因为今天市面上出售纸钱,质量比去年纸坊压制出来产品,工艺上精细了,烧起来还不起什么烟,没有熏到莫叶眼。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烧纸钱时莫叶面现思索状,但她思索事,其实于坟垛中寄托那缕哀思无关,她已走神至别事上……
当篮子里黄纸钱只剩后一摞时,莫叶感觉有一个人向她走近,那是一种蕴含目脚步声,与之前路过她身边那些过客不同。
莫叶捏着黄纸正要往火堆里投动作一顿,她抬头朝脚步声来方向看了一眼,刚才还深陷沉思中略显麻木脸孔上,渐渐现出一丝微笑。
“你怎么来了?”莫叶轻声开口。
“我应该来。”回答她,是一个极为年轻男子声音。
外郡学庐求学将近三年,石乙终于学成归来,赶去年年底回到东风楼。与楼里一群虽然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亲如姑姨花样女子们一起过了一个春节。
可随后几个月里,石乙则天天被他众位姨母们围着打转,问诸多问题,或者故意拿熏香丝帕撩拨他,也不知道那些姑姨是怎么想,对这位还算能与楼里姑娘们连上亲戚关系阳光少年,竟使出了各种缠迷手段,初时弄得石乙很是尴尬。
但石乙很便适应下来,并发动“反击”,衣衫斜挎、故意袒胸露腹阳光少年东风楼里大唱春曲。逢人便拼酒,左搂右抱,吟些香艳词赋。大有忤辈逆推势头,戏弄得楼里“十一钗”个个面红耳赤,暗道不妙。
这种旖旎游戏要崩体时,幸好与石乙真正有血缘关系姨母紫苏出面,才算调停了这场闹剧。
众位姨母们不再故意来挑逗。石乙很也恢复了他刚学成归来时样子,神情大方得体,待人谦逊温和,对楼里一众姨母十分礼敬,每天都要早起问好。
而石乙对于母亲亲妹妹,他亲姨母紫苏。他态度为温柔亲近,很多事情都会抢着帮忙去做,近乎恨不得将她当母亲供奉起来。只许她坐着享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生活。
三年前负责东风楼事务九娘忽然将楼里所有事都交托给了紫苏,自此失去踪迹。楼里姑娘都猜测,或许是九娘承受不了林杉遇刺身亡这件事对她造成心灵创伤,无心再做任何事她只能选择避世寡居。
只是将近有三年时间过去,离开以后九娘就没有再递过一封信回东风楼。也不知她隐居境况如何。楼里曾与她姐妹相称、共事十余年一群女子对她愈发挂念,甚至有人悲观推测。她是不是已经无声逝去了。
也是因为这种太过挂心议论,才让一些陈年旧事从东风楼里传出,让莫叶知晓,原来那个黑夜以单薄后背护着她,握着匕首独挡危险女子,十多年前,以韶华年纪,放下了少女矜持,全心全意且极为热烈追逐过林杉爱。
但这两个人,后来还是没有走到一起,只是做了普通朋友嫡女名贵全文阅。
管如此,当林杉有来楼里清理账簿时间,楼里所有女子都很自觉让出时间和空间,让九娘得以与林杉单独相处。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怎样默契,让楼里所有女子都似九娘自己那样,没有完全死心,总希望撮合这两人终成眷属。
然而生死别离一旦注定,那便是无论做什么也挽救不了了。
九娘就这样把楼里所有事都交给了紫苏打理,这三年来可把紫苏累得够呛,石乙回来后,把理账活都接了过去,他暂时没有找到工作之前,便当得了东风楼管账一把手。
别看这理账活儿不用出什么力气,却是非常需要定力,有时候一整天都只能坐桌前弄那些枯燥数字,对于性格多韧性不强女子而言,很容易便承受不住。
石乙外郡学庐学成学问里,一半于生计之学,其中便有珠算一门,对于几年前就立志要做一名大商贾石乙而言,这是他重视一项学科。至于其它诗词文化科目,他倒是不太热心,并且比较讨厌死记硬背那些生涩句子。
学庐里,诗词文化这一部分学问不到一定考核水平,是拿不到结业证明。为了让自己至少有项技能证明,以后谋生路上走得也稍微有光彩点,治学过程里偏科严重石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学庐待着。
三年过去,他算珠技法学得已能超越学庐教习了,但诗词造文水准才刚刚过考核线,比寻常人多花了一倍有余时间才结业返家。
不过,学习上偏科,或许也正是能体现一个人单项学问上天赋。石乙一回到东风楼,立即展现出他绝胜常人计算头脑,获益直接人,便是东风楼如今主管事紫苏。
有石乙帮忙,东风楼每天生账目,以及旧日积累了一些陈年账簿,一个月内就被石乙清理完毕,此后石乙无事可做,才开始联络他京都为数不多几个朋友,时常聚会。
这些朋友里,除了他学庐结识几个籍贯京同学,其中重要一位友人,便是莫叶了。
莫叶本来以为她这位三年前不告而别朋友,以后可能较难再见。因为石乙是林家老宅被大火焚毁之后没过多久就离京,莫叶不免自然而然把他离开原因想得复杂了些。但到如今才有些意外看到回来石乙后,相信了他真只是为了求学那个简单理由才走,只是时间安排上有些“不凑巧”罢了。
一个月以前,石乙就联系上了莫叶。两人时隔几年没见,身体成长变化已经明显有了区别,彼此境况也有了很大改变。
两人都长高了些,也都褪去了一些孩子稚气。也许是因为有学识傍身,石乙不再像当初刚见面时那样容易迷茫,他眼中有了许多自信。而如今莫叶也不再像三年前刚入京时那样,对任何事都怀揣一种陌生造成忐忑,言行举止随意自。
甚至京都有些好玩地方,石乙已经没有莫叶掌握得熟络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很多话想对对方说,聊着聊着,莫叶也没把她今天要来这儿祭拜事瞒着石乙,只是叫他暂时不要告诉楼里其他人。
石乙自然也知道林杉遇害事,这事京都已不是秘密,不过对于莫叶给他造墓事,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也是这世上除了莫叶以外,第三个知道这件事人。
但昨天莫叶问他,今天要不要同来时,石乙没有应下。
莫叶也没有强要他来,若认真说来,石乙与林杉只不过仓促见过几面而已,没有祭拜义务,也是常事。
然而莫叶没有料到,当她带来一篮子纸要燃时,石乙居然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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