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初锦荣华
大二年,六月初,窗外噼里啪啦的下着雨,可那豆大的雨点也没办法驱散夏日的闷热。倒是将那些本开的正灿烂的牡丹花给打的飘零,一瓣瓣残红落在地,零落成泥碾作尘。
万寿殿内,郑初锦刚从冗长沉绵的睡梦醒来,这一午觉睡得长了些,外面的天光已然暗了下来。
刚才她还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等到从床起身时,头脑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胀痛。
宫女抚着她坐到梳妆镜前,轻声问道,“不知太后要梳个什么发式?闹扫妆髻,还是乌满髻?”
郑初锦懒洋洋道,“夜里还得跟皇儿一起用膳,梳个凤髻吧。”
宫女应了一声,拿着雕花鎏金象牙梳给郑初锦轻轻地梳起了头。
忽的,一个宦官快步走了过来,面白无须的脸写满焦急,“太后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万寿殿内的大宫女呵斥道,“火烧眉毛了?在太后面前胡咧咧什么呢,好好说话!”
郑初锦淡淡的瞥了一眼那宦官,“出什么事了?”
那宦官话都有些不利索,“是兴庆宫的郭太后,她,她”
郑初锦皱了皱眉头,语气有几分不耐烦,“今早不是才在勤政楼闹过跳楼吗,现下她又闹什么?”
宦官低声道,“刚才郭太后身边的珍珠传过话来,说是郭太后,郭太后她服毒自尽了!”
郑初锦把玩着玲珑水晶骰子的手猛地一顿,讶然侧过头看向那宦官,“你说什么?郭明襄她自尽了?人呢,救过来了没?”
“她服的是鸩酒,已经薨逝了。”
“她死了,她死了”
郑初锦眸光有些缥缈,嘴里讷讷念叨了两声,原本皱着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叹道,“哀家知道了,你去跟圣人说一声,让尚宫局和礼部一起操办丧仪。”
那宦官应了一声,忙退了下去。
身后的宫女见太后的神色并不是很好,梳头的动作越发小心。
郑初锦盯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老去的脸庞,顿时思绪万千。
从长庆四年,郭明襄的独子李宥薨逝,一眨眼过去了二十二年。
在这二十二年间,郭明襄先后立了李宥的三个儿子为皇帝,分别是长子李湛唐敬宗,次子李昂唐宗,五子李炎唐武宗,哪知这几个都是福薄的,命都不长。
二十二年间,自己带着忱儿忍辱负重、伏小做低,受尽郭明襄的侮辱与折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去年唐武宗李炎暴毙之后,朝臣便齐齐拥立李忱为皇帝。
虽然郑初锦很清楚,之所以那些朝臣拥立自己的忱儿,不过是因为忱儿得到了宦官势力的拥戴,这才庶夺嫡,登其大宝。但不管怎样,如今他的儿子真的成了九五至尊,多年前的那个预言竟然成真了!
至于郭明襄,她本出生高贵,一生又历经七代皇帝,其五朝极尽尊贵,是所谓七朝五尊。像她这样骄傲的人,又怎会容忍与曾经为洗脚婢的郑初锦平起平坐,共领后宫呢?
思及此处,郑初锦不禁勾了勾唇,这一年来对郭明襄来说,肯定很煎熬吧。可自己这些年受过的苦,可她多千百倍!
本想再继续磋磨她一段时间,没想到她竟这么早求死了,实在是便宜她了。
在郑初锦思虑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安平公主驾到!”
这声通报刚落下,听到一阵请安声,伴随着一阵欢脱的脚步声。
“母后,母后。”令仪娇滴滴的喊着,她一身青绿色翡翠烟罗绮云裙,愈发衬的肌肤如雪,那张娇媚的脸蛋像极了当年的杜仲鸯。
“令仪,怎的今日想来看母后了?”郑初锦笑眯眯的朝着令仪招了招手,眸满是怜爱。
“母后,你这样说孩儿可不开心啦,我可是一得空来看你呢。”令仪走到郑初锦身旁,立刻有宫女端来张月牙凳,她直接坐在郑初锦面前,道,“母后,我刚刚从忱哥哥那里过来,听说兴庆宫那老妖婆薨逝了。”
郑初锦宠溺的点了下的鼻子,嘴嗔怪道,“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怎可这样说郭太后。”说着,她用眼色示意左右的宫人纷纷退下。
令仪吐了吐舌头,“本来是嘛,这个老妖婆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我那几个皇帝侄子一个一个不争气,母后你和忱哥哥隐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这老妖婆却在这个节骨眼闹自杀,摆明了是要让我忱哥哥被天下人指责嘛。”
“唉,她这一生享尽荣华,却接连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如今自个也落到这个下场。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也是报应吧。”郑初锦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好了好了,反正现在她人也死了,不提她了。”
“也不知道我阿娘和阿耶知道这个消息,会是什么感想。哎,他们俩又不知道去哪里游山玩水了,我前两日给恂哥哥写了封信,想着让恂哥哥带着一家老小来长安住一段日子。现在看来,又要过一段日子才能见到爹娘了。”令仪托着下巴,无奈的说道。
郑初锦听着这话,伸手将令仪额前的碎发拨开,轻轻地笑了笑,“你父皇和你阿娘大半辈子都困在这皇宫,现下好不容易离了这笼子,自然要好好看看这锦绣山河才对。”
“对了,母后,听说宰相向忱哥哥奏,要将我驸马调去当平卢节度使,平卢也太远了吧那我以后岂不是很难见到你和忱哥哥了”
令仪挽着郑初锦的手撒娇道,“你帮我跟忱哥哥说说,让他别同意嘛。”
郑初锦拍了拍她的手,刚想安慰她,却听到帘外响起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令仪,你算不求母后,我也不会让你去平卢的。”
帘子掀开,一身明黄色长袍的李忱走了进来,恭敬的给郑初锦请安,“儿子拜见母后。”
令仪眼前一亮,欢喜道,“忱哥哥,你说真的吗?”
李忱看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妹子,点头道,“这是自然,你可是我唯一的嫡亲妹妹,我怎么舍得让你举家前去平卢,到时候母后不能时常见到你,肯定要日日埋怨我。我已经跟宰相商量了,将你的驸马改任为邠宁节度使,邠州离长安不远,你来去也方便。”
“皇帝哥哥万岁万岁万万岁!”令仪高兴的蹦跶了起来,抱住了李忱的手,喊道,“我知道忱哥哥最疼我了!”
李忱垂眸看着自家这小妹妹,轻笑道,“瞧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那么爱撒娇。”
郑初锦看着面前的一双儿女,脸也堆满了慈爱的笑意,不住点头道,“现在都来齐了,也可以吩咐司膳房准备晚膳了,令仪也留下,我叫司膳房给你做一笼金乳酥去。”
令仪自然满口答应道,“不用母后说,我今日也是要留下一起用膳的。”
“你这馋猫,听到金乳酥都挪不动道了,干脆我将这厨子赐给你,让你带去邠州,专门给你做菜,省的你回宫探亲,没的还瘦了一圈。”李忱轻声道。
令仪笑着点着脑袋,笑得快活又自在。
大和二年,圣人下诏,封郭氏为懿安皇后,不与宪宗皇帝合葬,仅祔葬于景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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