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章 道问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
一步,一步。林仁口中朗诵圣人的文章,脚下步伐持续迈动。
到后来,林仁喉咙嘶哑,吐出来的词也是模糊不清。
但他依旧声嘶力竭喊着,自身意识将近全无,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声音嘶哑,而后尖锐,到最后却变得如志向难成后诉苦的呜咽声,回转在这方小天地中。
他踏上了第九百九十九层。
身体已经面临崩溃,到处都是被压力从体内压迫出的血迹。
不能再走了啊!
再走下去,他可能会死。
可是这时的林仁早已没了多余的自主意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存在:
“向上,向上!”
他大吼道:
“我林仁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灰溜溜地回去!”
“出现在这个世界,没有实力只会任人鱼肉。”
“如果不能成功,我宁愿死!!!”
啵!
林仁一脚踏出第九百九十九层,似乎戳破一层泡膜,整个人掉了进去。
朦胧间,林仁好像落入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四周空荡荡一片,各种光芒交织其中,色彩缤纷。
有一个声音在远方响起。
像久未归家的孩童在漆黑一片的山林里呀呀直唤,颤栗着渴望看见家园的灯火;又像少小离家老大回的耄耋老人在物是人非的土地上凄声叫喊:何处得以心安?也像茫然的中年书生站在滔滔大河边抬头,仰望星空万里,然后大声唾骂世道不公,感概路在何方。
它好像不是一个声音,又似乎在说同一句话。
它从远方响起,林仁想去追寻,许久后又惊恐地发现那个声音来自自己心中。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这是,天问?林仁马上想起他上一世从某本小说上看到过作者截取这篇文章的几句话,用在自己小说里,后来有时间查了下才知道这时屈原的《天问》,而头一句正是刚刚那句。
皇皇之音,震耳发聩。这一刻林仁仿佛回到孩提时,严厉的老师手拿小指粗的竹棍,向他讨要一个刚教过的问题答案。
林仁嗫嚅:“我,我不知道。”
假想中的竹棍并没有落到他身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话——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我不知道。”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我不知道。”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我不知道!”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声音的语速越来越快,渐渐,林仁连回答不知道的时间都没有了。他明白这是屈原的《天问》,一直到那个声音将《天问》完整读完,忽然四周光芒骤亮,在林仁眼前凝成一团光球,所有颜色都不复存在,又似乎所有颜色都融合成了一种道不明的色彩。
光球倏忽爆开,天空落下一片光雨。当闻仁恢复视线,面前出现了一名眉发须白的老者,雪白的胡子长长及地,眉心有小指指甲大小红色菱形花纹,身披一件印有阴阳双鱼图案长袍,双目无神。
身前有长桌一条,桌上有古灯一盏,老人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忽然开口:
“何谓道?”
老人开口问道。
林仁知道自己必须说出一个答案了,心里也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
说啊!随便说什么都行!
道?
林仁陷入沉思。他想起了他在上一世从百度上看的解释,于是清清喉咙,朗声答道:
“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不呼吸而自呼吸,不心跳而自心跳,等等不可尽言皆自己如此!”
老者好像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再次问道,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何谓道?”
“天地轮回、万物枯荣、阴晴圆缺,是为道!”
老者一头白发无风自动,瞋目切齿,厉声喝问:
“何谓道!”
“道可道,非常道!”
老者一下熄了怒火,鼓动的白发也慢慢平息,苍老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笑容,不过他似乎依然不满意,不满意闻仁盗用老子的答案。他再次问道:
“何谓道?”
林仁暴跳如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一连串该死的完全搞不懂的问题!
他走到老者面前,抬脚将长桌连带桌子上的古灯踹飞,手臂直直指着掉在地上的古灯。
“这,就是道!”
“哈!”
老者不怒反喜,拍手称赞,目中好像恢复了一丝神采,身体却随着渐渐熄灭的古灯一起慢慢消散。
“善!”
渐渐的,所有眼睛能看见的全部变成虚无,林仁只听见耳边传来砰地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身体好像一直在往下坠落,又似乎是在上升,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参照物。
当眼睛恢复光明,林仁躺在酥松的草地上,目光望向天空,蓝天白云,微风徐徐。
有几只鸟扑哧翅膀,发出的声音清脆而动听,从上方飞过。不远处有一条河,河水清澈,河中有几条小鱼觅食。
这里,好像地球啊。
林仁想着,不知不觉一股酸意涌上心头。
他想家了。
在这个世界,他感觉到陌生,无论是人,还是事。
他来这里已有数年,可是不曾交过一个朋友,也不曾真正对某人动气,生出愤怒或怜悯的情绪。
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可是一天又一天,一年接着一年,他无数次在深夜惊醒,泪水湿透了枕头,身边依旧如白天看见的一样,没有变化。
他好像知道了,这里是真的,并不是幽冥地府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也不是梦,自己无力改变。
可是自己在地球上的亲人、朋友,他们呢?现在是否过得好,是否会因为他的突然消失而感到悲伤
有一名老人出现在他面前。不过与之前那位不同,这位老人面目慈善,身穿一件麻布衣服,满是皱纹的面容上,本该浑浊的双眼却透着智慧的光亮。
“孩子,你来了。”声音也是安详平和,如一股暖泉,注入心窝。
林仁茫然无知:
“这里是哪儿?”
难不成,是另一个无法挣脱的梦。
“这里将是你以后的家。”
“家?”林仁面露苦涩,原本就要褪去的淡淡酸意重新在心中翻腾。
“我早已回不去了。”
“你的心中似乎有许多故事。”老人伸出手,慈祥地抚摸林仁脑袋。
林仁鼻子一酸,在老人身上感受到似乎从未有过的亲情与呵护,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看得出你是会喝酒的,现在想喝点吗?我这里有。”
老人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探,一个酒壶出现在他手中。
并不十分透明的浊白色酒液倒入杯中,酒香四溢。
“来,这是我酿的酒,深埋地底千年,酒香醇厚。给你倒一杯,你可是第一个尝到它的人。”
林仁下意识抓住杯子,问道:“陈酒不应该兑点新酒才好喝吗?”
老人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但是我这里可没有新酒啊。”
林仁却在他说完话之前把酒喝了下去。
“怎么样?”老人咕噜咽了一口唾沫。
“是不是很好喝?”
残留酒液在舌尖停留,林仁细细品味。
不愧是埋藏千年的美酒,一经空气激发,倒入口中顿时如火焰在口中炸开,给口腔微微的炽热感;伴随淳厚的酒香入胃,给人一种飘飘然恍若登临仙界的绝美感受。
可林仁还是摇摇头。
依旧不是熟悉的滋味。
“味道是不错,但酒味还是没有二锅头的味道正,不够烈。”
“哦?我这可是精心酿制的烧刀子,平常人一口下去可是会感觉有火烧喉咙,为何你——”
“你不知道普通酒也可以蒸馏出烈酒的吗?为何只是单纯酿制?我告诉你啊,我喝过的酒,比你这种酒要烈的,就有”
在这个慈善的老人面前,林仁什么事都不想隐瞒,随心所欲说着话。从酒说起,又说到衣食住行,还说到风土人情。
“我好想回家。”
不知不觉,林仁已泪流满面。
“我真的好想回家!”
林仁看着老人,十分肯定地对他说。
“会的。”老人依旧慈祥地看着他,一如既往,目光温和。
“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找到回家的路。不过在那之前,不如先试着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你知道的,人不能孤单太久,不然心会累的。”
老人拿出了一个小钟,巴掌大小,外表呈亮金色。
林仁一把夺过来,醉眼朦胧,脸上泪痕未干。
“这又是什么?”
老人想拿回来,可是看见林仁此时的模样,忽然笑道:
“就是一个小玩意,你试试,看你能敲响它几下?”
云南风,一名少年,出自一个小有名气的修真世家。从小就表现出与他人不同的地方,天赋异禀。无论是学什么,速度都快地惊人。如今十二岁未满,已经通读家族内所有低级功法,并学会了家族中最难学成了修炼秘籍——
《狂风诀》。
相传是家族祖先在天涯修炼,有狂风大作,顿时心有所感,领悟出这套修炼秘籍:
身处狂风之中,让自然之风不断捶打自己的身体,在修炼的同时还能快速提升身体资质,以此成就上品筑基的可能性大大增加,甚至有一丝凝聚金丹的可能。
云南风并不满足仅仅只有一丝可能凝聚金丹,所以他来到了天元宗,谢绝一名长老想要收他为亲传弟子的邀请,低调参加测试。
他的目标,是成为下一任宗主的预备人选!
前五百层轻易走了上来,到了后面,纵使艰难万分,他一步一个脚印,汗水湿透衣襟,还是走了上来。
终于,他走上了第九百层!
“我选择停止测试!”他朝虚空喊道。
一道黄光包裹他,将他带到了天元宗的宗门前。
“哈哈哈哈!”
疲惫不堪的他躺在地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依旧哈哈大笑,他成功了!并且,成功踏上第九百层台阶后会有代表重要事情发生的钟声响起,迎接他这名不凡的天才,所有身处天元宗的长老都会知道。
他就是要以这种前无古人的无上姿态进入天元宗,他要告诉所有人:
他云南风,来了!
“咚!”
钟声,果然响了!
“咚!咚!咚!咚!”
钟声一共响了五声,这正是有人踏上第九百层之后才会有的待遇。
远处,有数道身影飞来,应该是听见钟声后前来迎接他的长老。
只有五名长老吗?云南风微微皱眉。
他并不满意。
并不只是因为只有五名长老出来查看是谁成功踏上第九百层,还因为这五名长老的模样看上去相对年轻,并没有沧桑之感。
不是后山长老。
身为修真世家之人,云南风知道每一个宗门都有宗门长老与后山长老之分。
宗门长老,是指当代还在宗内管事的长老。而后山长老,是指已经从长老的位子上退下去,或是一心潜修、或是时日无多,而在宗门后山潜心修炼的大神通修士。
在宗内并无职位,却被人统称为后山长老。
无论是从修为还是从对道的领悟程度上来说,后山长老都远胜当代宗门长老。
现在没有一名后山长老前来,是否在说:他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优秀?
自己可是踏上了第九百层,是能成为宗主弟子并有可能成为下任宗主的人!
“咚”
忽然,钟声再次响起。
这一下,不仅是火急火燎冲来宗门前的五名长老,还有刚被疑惑占据脑海的云南风,都愣住了。
踏上第九百层,不是只有五响的吗?
为何还有一响?
难不成,这名少年不仅仅是踏上了第九百层,而且还在第九百层到天梯终点的这段路上也走出了一段距离?
谁也不知道。
天梯起点到第三百层,由外门执事看管。第三百零一层到第八百层,由宗门长老监视。
八百零一层到第九百层,只有宗主和后山长老才能知道其中情形。
至于第九百零一层到终点这段距离,谁也看不见。
或许,如果宗内真有开宗祖师的残灵存在,他能看见!
众人思绪纷纷,忽然又听得钟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连续三声,加上之前六声,已是金钟九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