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女佳人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一抹清晨时候独有的柔和日光自小轩窗泻入屋内,自水色的梨花簟流淌至歪着身子依靠在水绿十样锦引枕上的宁佳人身上。
柔和的日光流连在宁佳人娇美的笑靥上,愈发衬得宁佳人肤皓如玉,绝艳无论。
“您这招也就糊弄糊弄清漪那丫头了,可瞒不了奴婢去,一大早就看闲书,若叫夫人知道了去,奴婢也得跟着吃挂落。”穿芙蓉色齐腰襦裙的丫鬟挑了软帘进来,见宁佳人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扁着嘴儿收了宁佳人手中的“诗经”。
宁佳人也不恼,只笑吟吟道:“这诗经乃五经之一,是天下的读书人都要通读的,怎么到了清萝姑娘这儿,反成了闲书?”
“姑娘不过是糊弄奴婢不识字罢了!”清萝用手比划了个厚度:“奴婢虽不识字,眼力劲还是有的,家里的《诗经》不过寥寥数页,怎么姑娘手里,却有这么厚呢?”
闻言,宁佳人禁不住笑出声来:“怀殊常说我身边的丫鬟,当属清萝稳重,清漪伶俐,怎么我瞧着,咱们清萝姑娘才是第一伶俐人呢?”
清萝麻利的收拾起梨花簟上的褥子,冷冷道:“姑娘便是再给奴婢灌迷魂药,这书奴婢也不会还您的,再者,您也不瞧瞧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
宁佳人瞧着窗外,晨光熹微,一轮残月尚挂在天边,因而挽着清萝的手臂撒娇道:“这会儿连卯时都未到,哪里就晚了?好姐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容我将最后几页看完,这才看了将将一半,好没意思。”
清萝虽为奴婢,却与宁佳人情同姐妹,这会儿被她磨了几句,心中早已松动,只面上端着道:“这些个才子佳人的话本无非是”
话未毕,便见月白撒花软帘一动,一个穿着水红绫子齐腰襦裙的丫鬟疾步走入,一晃眼便将清萝手中的“诗经”抢到手上。
清萝被唬了一跳,回眸见是清漪,嗔道:“你这妮子又来做什么怪?还不快把书还我。”
清漪自是不肯依:“我才没作怪哩,我是觉着姑娘说得有理,太后娘娘设宴午时,这会儿正早呢,容姑娘读完书又能碍着什么?偏你多事!”
说罢,又嘟着小嘴儿朝宁佳人道:“姑娘很不必听清萝的,她自入宫前得了太太一句夸,便时时端着一副老成稳重的模样,这也不好,那也不行的,再没有从前的好了。”
闻得清漪抱怨似的一句,宁佳人颇有些忍俊不禁,她道是这俩素日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姐妹,怎么这些日子怎么总有些别扭,原来竟是因此。
清萝闻言,亦有几分哭笑不得,她本就是个难得的稳重人,又因此番陪姑娘入宫待选,少不得要比之从前更谨慎几分。
清漪伶俐,行事却大大咧咧,不是个镇得住场子的,故而她只得时时上心,端着一副严肃的模样吓唬人,唱尽了黑脸,不想清漪竟因此与她生分起来。
清萝心中亦揣着三分委屈:“太后娘娘设宴午时,可咱们岂可真到了午时才去,咱们这小重山离麟德殿又远,少不得提前小半个时辰。”
“还有,这穿衣、打扮、用膳,哪一样是不花功夫的?”倒豆子似的说罢,清萝也不端着什么稳重模样了,一如旧时般柳眉倒竖的瞪了清漪一眼,埋怨道:“你不与我一块儿劝着姑娘便罢,反倒蹿腾起姑娘来了,真是该打。”
清漪见了清萝这模样,反倒顺心了,学着戏文里的小生的做派,怪模怪样的给清萝赔罪道:“倒是小生的不是了,都说姐姐‘宰相肚里能撑船’,还望海涵小生一二才是。”
清萝笑啐了清漪一口,将“诗经”拿了回来,小心翼翼的收到一旁错落着不少书籍的架子上,这才慢悠悠道:“你这书生也忒不懂事了,一句‘海涵’便想将我打发了?你可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句?”
清漪佯作受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是小生错了,原来姐姐不是宰相,是‘小人’啊!”
“你这妮子真真是”清萝闻言,笑指着清漪说不出话来,语中哪里还有刚刚的一分气性。
清漪见清萝眉眼含笑,便知她是不气了,少不得自卖自夸几句:“我这妮子啊,真真是个嘴甜会来事的,姑娘看奴婢说得可对?”
宁佳人噙着一抹浅笑看她二人玩闹,眼波流转道:“我可不敢应你,若说了是,指不定你清萝姐姐又要说我偏心;若说了不是,你这妮子还不往死里缠着我呀!”
清萝跺跺脚,嗔道:“我可不是个小气的,姑娘只管应她吧!”
清漪也不接这话茬,只笑嘻嘻的拿起先前端着的翡翠盘子道:“姑娘别窝着了,快来瞧瞧我挑的这身衣裳。”
宁佳人微微直起身子看去,只见大荷叶式翡翠盘子中放了件梨花色绣娇杏齐胸襦裙,配上月白绣金边半臂一件,水色帔帛一条。
明明是一席素色却丝毫不显寡淡,叫人见了便觉分外清雅,可见搭配之人很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宁佳人素来相信清漪的眼光,这会儿见了这套显然是废了一番心思的搭配,哪会有什么不满意的。
微微颔首,清漪、清萝二人便上前伺候宁佳人更衣。
宁佳人本就生得身姿纤细,花容月貌的,尤其是那双含情的双眸,天生就带了几分楚楚可怜,叫人见了便心生怜惜。
这会儿换上一套梨花色绣杏花齐胸襦裙,缓步摇曳间,好似朵朵杏花在襦裙上灼灼其华,令人见之而忘俗。
便是已然习惯宁佳人花容月貌的两个丫鬟,也不免被眼前的美色震得心神一晃,心生怜爱,只想将面前的可人儿疼到心坎里去。
“姑娘出落的这般好,便是我一个女子见了也不免怜爱,若是叫哪个小子瞧了去,还不得引一出百家求的戏码来哩!”清漪笑嘻嘻的打趣道。
清漪所言百家求的主人公亦是此次如意大选的秀女之一,本朝镇军大将军叶子陵之女叶静姝。
天枢以美为尚,叶静姝随父居漠北十余年,两年前初回金陵,恰逢及笄之年,却不知为何传出了叶氏无颜的传闻,便是其父官居二品,高门之中亦无人求娶。
直至叶静姝母病,前往相国寺为母祈福,被前来上香的博远候世子霍子阙一行冲撞窥见芳颜,霍子阙当即惊为天人。
这霍子阙何许人也?
乃陛下的姑母同安大长公主谢玫与瑶光国唯一留存的血脉博远候霍慎之子。
霍子阙因有一妹生得国色天香,故对寻常女子颇看不上眼,年至二十仍未娶妻,常年浪荡于花丛中,不想见了叶静姝,却好似三魂丢了六魄,直言世间竟有容貌不输阿妹的女子。
原来这叶氏不仅不是什么无颜女,还生得绰约多姿,容色艳冶,乃是不可多得的绝色佳人。
又兼其父官居二品,有权有势,一时金陵城中有适龄儿郎的好人家无不遣冰人前往镇军将军府求亲,来往的冰人们几乎要将镇军将军府的门槛踩烂,有好事者见之戏言为百家求。
虽非大雅,但亦不失为一桩美谈。
清萝好不容易从美色中缓过神来,闻言笑骂道:“咱们姑娘最是矜贵不过的,哪里是外面那些混小子可以见的,若真被冲撞了,咱们大少爷可不像镇军将军府那般好说话,少不得要将那混小子打一顿丢出府去才是。”
清漪奇道:“也是怪哉,那镇军将军府竟是如斯的好说话,只叫博远候领世子回去教训一顿便算揭过了,也忒不把自家姑娘放在心上了。”
清萝仔细打量宁佳人的衣着,总觉着有些不对味,因而应付道:“咱们天枢好不容易攻下了瑶光,便是为了堵天下悠悠之口,镇军将军府也只能咽下这哑巴亏了不是?”
围着宁佳人转了两圈,清萝总算看出些名头:“你这身衣裳选的倒是不差,只是一席素色难免衬得姑娘单薄了些,我记得咱们还带了一个和田玉镂雕杏花的香囊来,那香囊贵气,想来能压一压姑娘这身素色。”
清漪一拍脑袋笑道:“我说怎么总觉着缺了几分味道,原是这样,姐姐等着,我这就去找过来。”
不多时,清漪便捧着和田玉镂雕杏花香囊过来,清萝弯腰为宁佳人系上,半新不旧的梨花色襦裙配上一个贵气十足的香囊,不见奢华,惟觉雅淡。
清萝取来妆奁,也不为宁佳人涂粉,只匀了些许胭脂在宁佳人如玉般白皙的面上,笑言:“姑娘长得好,肤又白,涂那些个香粉反倒落了下乘,只用些胭脂提提气色便是。”
说罢,又从妆奁中取了眉黛出来,细细为宁佳人描着远山。
不多时,清萝便画完了整个妆面,拿来铜镜利索的为宁佳人挽起发来。
秀女们带进宫的衣物首饰本就是有定数的,加之在宫中一月,若是哪天戴的首饰、穿的衣裳重了,难免叫那些个眼皮子浅的看轻了去。
因而每日用什么首饰,穿什么衣裳,都是要提前计算好的。
譬如今日,清萝早早便打算好了,也不梳什么要许多簪钗撑着的繁琐发髻,只挑了个简单却不输精巧的双环望仙髻,再在双环的一侧簪上两支金色镶红翡珠鬓唇,并一朵杏花花饰即可。
清萝心下想着,反正她们家姑娘长得好,便是不靠那些个外物也能将其他姑娘比下去,这般素雅的打扮反倒衬得姑娘愈发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姿了。
清萝刚为宁佳人一侧的发髻簪上清漪清晨采来的杏花儿,便有一着银红齐腰襦裙的小丫鬟揭开月白撒花软帘快步而入,步履匆匆,看上去很是着急。
小丫鬟一见着宁佳人便忍不住抹眼泪,声儿还带着些儿颤,显然是被吓着了:“奴婢奴婢绿翘给五娘子请安,求五娘子去看看我家姑娘吧!”
宁佳人在家排行第五,故而家中仆婢皆以五娘子称之,入宫的这一月,倒少有人如此唤了。
宁佳人回眸,原是个豆蔻年纪的小丫鬟,生得弱质纤纤,颇有些小家碧玉的味道,倒是肖似其主。
这丫鬟宁佳人也是认得,是往常在左怀殊身边使唤的丫头绿翘,因着年岁尚小,故而不如绿腰、绿衣这两个伶俐人得怀殊看重,却也是怀殊身边得用的丫鬟,轻易不离了身去,此番亲自到小重山来寻她,想来是有一番难处。
宁佳人忙将袖间的帕子递给那小丫鬟,仔细与她拭了泪,方温声道:“可是怀殊那儿出了什么事?你先别急着哭,捡着事情与我说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