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初
“啊——”。
一阵惊慌的尖叫声,惊飞了树上疏理羽毛的一只鸟儿。
树下有一白衣男子,正枕臂养神。听到这惊慌的声音,还没刚坐起,就被凭空落下的一个东西再次砸倒。
哦,不是东西。
他看着胸前散落的一捧黑发,有一瞬间的愣神。
这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但她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天下还能下人?
男子睁着大眼看了看一碧如洗的天空,没发现哪里有洞可以漏人啊。
想着便抬手推了推胸前的脑袋,“姑娘,可否先起来?”
苏言被砸的晕晕乎乎的,虽然有个人给她垫,可那么大的冲击力,还是很疼啊。
“你怎么这么硬啊?”苏言从那人身上爬起来,顺势坐在一旁,揉了揉额头。
男子脸上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你这姑娘,真不讲道理”,他说着话便坐起身,朝旁边的女子看去时。不禁结巴起来,“你,你是谁家女子,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我怎么了?穿的很正常好不好。
她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知道这里规矩,特地穿了长裤呢。
一条白色的卡其布裤子,上身是一件淡粉色的纱质长袖上衣,脚上是一双很平常的坡跟淑女皮鞋。
真的很保守了,好不好。
不过,裤子太过修身,上衣有些透明。这些在男子看来,都是大胆暴露的。
苏言看侧过头的男人竟然微微红了脸颊,不禁再次看了看自己的一声穿着。
确定没什么问题。
“喂,跟你打听个地方。”苏言觉得是这人太有问题,便决定不管,直接问路。
男人依旧背对着她,“姑娘请说。”
“你知道句县离这里多远吗?”
男子听了这话,不禁回头打量了她一眼。
“句县离这里只有四十里路程”,男人顿了顿,又问道:“不知姑娘去哪里,有什么事?”
“我去找人的,你能跟我说往哪个方向吗?”苏言虽然在这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但是出句县的次数真是少之又少。
男人看了看她,才道:“姑娘如此打扮,还是不要单身上路为好。不瞒姑娘,在下此次路程也会在句县逗留些时日。姑娘若是信得过,可以同行。”
苏言戒备地看了看这人,但却是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的人。刚才看见她穿成这样,还会不好意思。而且,这里旷野无人的,他若真有什么坏心,也不必这么大费周折吧。
看见女子戒备的眼神,男人轻笑了笑:“在下封飞花,绝不是什么宵小之辈。只不过看姑娘单身一人,担心你路遇不测。”
封飞花的声音越说越低。因为自从他报了姓名,眼前这个女子看着他就是一副惊喜的神色。
“你叫封飞花,那你和封飞壹什么关系?”苏言拉住他问道。
这个凭空出现之人,怎么会知道小壹,还是这么一副神色?
封飞花警惕起来,刚刚邀她同行,真的只是一时忠告。可这时他要怎么说?年前小壹杀了那么多道人,这若是来寻仇的一个呢?
想了想,封飞花不着痕迹地拂开女子的手腕,暗自探了探她的脉息,发现无任何异常。这才神色自若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苏言也知道自己刚才有些激动了,稍微往后站到站,道:“我是苏言,来这里”。
“你是苏言?”苏言话还没有说完,封飞花就失声喊了出来。
苏言,这个是苏言?
大哥不是说,那只是一个鬼物,已经被收了吗?
而她,就是活生生的人啊。
“你知道我?那你一定认识封飞壹了。”
“呃,是的。”封飞花掩盖住内心的不平静,小壹因为这个女子变成那个样子。本以为他去了边疆会好些,哪知尽学了些杀人手段?若这个莫名出现的女子,真是苏言,小壹会不会好些?
“正是舍弟。”封飞花笑了笑,神色平常道。
“真是太好了,我还愁怎么找他呢。”苏言欢呼了一声,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可以找到他。
“不知苏姑娘要找小壹,可有什么事?”封飞花不着痕迹地试探。他虽然希望这个女子就是小壹口中的苏言,却也不想因为大意害了弟弟。
苏言被问住了,难道说我来找他,是要嫁给他的?
这么一想,苏言的脸色不禁微微泛红,故作不在意道:“我只是找他问一句话。”
见女子这番神情,封飞花笑了笑。
八九不离十了。
这个女子,从初一面,他就升不起防备之心。
“既然如此,我也是去小壹那里的,倒是可以带你同去。”
“他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回家?”苏言疑惑,不回家,他能去哪里呢?
“哦,这个问题,等苏姑娘见了小壹,可以亲口问他的。”封飞花笑了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不急,姑娘这一身装扮还是换下来的好。”封飞花止住苏言,道:“我让我的小厮去就近的镇里给你买套女装来。”
“好吧”,苏言又上上下下的看了看自己,点头道。
封飞壹拿尾指放在嘴边,吹了一声,便并轡跑过来两匹马。两匹马相距半丈,马身上正横躺着一个人。
马跑得很快,那人不及起来,只颠在两匹马上,大声叫喊着:“公子,您怎么这么突然地就召唤这两个家伙?小的摔下来,会被它们踩扁的。”
说话间马就到了跟前,封飞花牵住马缰,道:“倒不为召马,只是有话要吩咐你。”
小厮这才从马上跳下来,“公子,您找我,喊一声不就好了,让小的受这些惊吓。”
封飞花责道:“每次让你放马,你就躺在马身上睡觉。有话吩咐你,你还敢这么唠唠叨叨的?”
“公子,小的知错了。”小厮马上弯了弯腰,才抬起头来:“公子有话尽管吩咐,上刀山”。
封飞花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说道:“你去就近的松柳镇,买一套女装来。”
“女装?”小厮不禁搔了搔头,“公子,您要女装做什么?”
躲在封飞花背后的苏言,这时探出头来,笑道:“当然是我要穿的啦。”
小厮被这突然冒出的人吓了一跳,“你是什么人?”
“快去”,封飞花不耐烦地呵斥一声。
小厮便立即回身去牵马,心里纵再多疑惑,也不敢问,驾着马儿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苏言笑着对封飞花道:“你的仆人,挺搞笑的。”
封飞花但笑不语。
因他平时少计较,身边的人便都有些放恣。
“苏姑娘怎么会突然就出现在这里的?”两人一时无话,封飞花才问道。
只是好奇,并没有多少试探之心。
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竟然一瞬间就信任了这个女子。
“我来的,比较离奇。”苏言呵呵干笑两声,便不再多说了。
怕封飞花再问,苏言又主动问道:“封飞壹他现在好吗?”
好吗?
封飞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年时回家,日日去青楼饮酒作乐。也开始进入仕途,朝廷大事悉有言事上奏之权。
对一个男人来说,人生到这份上,也该是好的吧。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封飞花半天不说话,苏言又担心地问道。
他怎么会好?她梦中的他,都是不好的。
“还好”,封飞花答道。
“哦”,苏言应了一声,坐在草地上,从包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夹心糖放到嘴里。
她现在真的喜欢吃糖了,走到哪里都会随身带着一些。
女子坐在那里,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的。封飞花过去,在她的身边半蹲下,“你很担心小壹?”
苏言转头看了看这个,与封飞壹完全不同性格的封飞花,笑了笑:“一点点。”
封飞花脸上也不禁带上了笑容,难怪小壹会那样喜欢这个女子。
苏言又剥出一颗糖,抬手塞到封飞花的嘴里。
吃东西吧,不要说话了。
封飞花先是愣了愣,脸色随即黑了下来。这个女子,也太置男女大防于不顾了。他作为小壹的哥哥,是不是该说说这个女子?
一张口,说话却很不方便。又想自己再说什么也不合适,封飞花便闭口不言,品着味道怪怪的东西。
他自问也走遍王朝各府州,还真没吃过这种奇怪的东西。
封飞花也随即席地坐了,嘴里含着怪味的糖,心里也怪怪的。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小厮骑着马飞奔而来。
“公子”,一下马就快跑到封飞花跟前,把衣服递了过去。
刚想张着眼看看那个女子的模样,就被自家公子一个眼神瞪地他不敢抬头。
“端居,放马去。”封飞花摆手示意小厮走开。
这是他弟弟的心上人,怎么能随便让下人窥探了去?
真不知道这女子,怎么会这么一身打扮?
“给,穿上去吧。”封飞花把衣服递给苏言,就目不斜视地转过头去,又向外走了两步。
苏言不觉好笑,他的二哥真有些死板。她又不是什么都没穿的。
虽是这么想,苏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慢。眨眼间就把衣服套在了身上,系好各种丝带,才去穿鞋。
不过鞋却大了,穿上走不了两步就掉。
注意到后面人的磨蹭,封飞花微微侧头,见她已穿好了衣服,却前后走动。便上前问道:“不合身?”
“是不合脚”,苏言又踢了踢脚下的鞋,大的不是一两点。
真是个笨小厮,看她的身高也该大约摸出鞋号吧。
“我还是穿我的鞋吧”,说着便又半弯着腰去换鞋。
封飞花默默无语,抬头望向远方。
这个女人知不知道他是个男人啊?怎么换个鞋也不知躲躲,还能那么光明正大的?
等苏言收拾好了,三人便动身去往句县。
因为多了一个苏言,封飞花便让端居给她牵着马。三人一同到松柳镇,去车马行买了辆马车。又添了匹马,由端居驾着,才正式出发了。
四十里路只是小行程,虽然是原始的马车,也不过一个时辰就进了句县的东城门。
苏言掀着车帘,看外面熟悉的街景,既有些情怯,又想跳下去把那些熟悉的地方再访一遍。
在她这种矛盾的心情中,马车停在了异闻客栈门口。
端居跳下马车,对着车帘恭敬地喊道:“苏姑娘,请下车了。”
然后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就是路过的人,也忍不住停下来想看看车中的女子是何美貌。
但随即跳下车来的女子,却跌到了注意者的目光。
简直就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姑娘嘛。
女子的长发虽然很好看,但是就这么散在肩上,是不是很不合适?
苏言并未察觉,对端居笑了笑,就跟着封飞花进了客栈。
端居也很友好地点头回个笑容,就牵着马去客栈后面。
叫你不听公子的话,散着头发。看看那些人的眼神,哪个不是在可惜摇头?
苏言没做过这里的姑娘,自然不知道散着头发是要接受那么多异样眼光的。正有些暗恼,却对上封飞花的目光。
我早就告诉过你的啊。
封飞花挑了挑眉,抬手品茶。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撤了撤,无形的表示,我和这傻妞不是一家的。
苏言看出了他的意思,气地把茶杯猛地一放,一点没有女儿家娇柔的喊道:“小二,上菜。”
客栈大堂的人,因为这猛地一阵响动,都看了过来。然后纷纷摇着头,轻声叹息:“还真是个傻妞。”
“不傻哪能披头散发的就从家里跑出来?”
苏言不禁捧起自己又柔顺又乌黑又毫无分叉的头发看了看,这不是很漂亮吗?
封飞花已经抬袖遮脸了,这一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指指点点过。
饭菜很快上来,两个人快速地吃过了,就马上上楼回房。
苏言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取出那张全家福的合照看了看,就抱着个照片睡着了。
一觉睡到天大亮,在家里时的梦魇折磨,到这里却消失得干干净净。
苏言把照片从床上扒出来,放进包里。把里面的衣服脱下,将端居给买的女裙穿好,又仔仔细细地整理一下。
然后就着铜盆里的水洗了洗面,抹了一层保湿霜就要出去。
开门之前,抬手摸了摸散在胸前的长发,又认命地转回去。
她是苏喜梅的时候,只学会一种发髻,就是那种简单地盘在后脑勺上的妇人头。现在自然是不能那么梳了,只好回忆着翠丫时常的发式,想梳一个出来。
在铜镜边折腾老半天,苏言不能不放弃。
梳个头也这么费劲!
最后想了想,从包里翻出当时带的,用紫色和白色两种水晶镶成展翅蝴蝶的绷劲。一边一个,很快就编了两根麻花辫。
端居买的这套裙装,是淡粉色的,腰部一圈还有淡紫色的丝带搭配。这一点紫色正好绷劲儿上的紫相照应,虽然只是两根麻花辫,但已完全展现出了女子的风采。
苏言拿着小镜子照了照,就开门出来了。
她才出门,端居就不知哪里冒了出来,“苏姑娘,您终于起来了。”
苏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确实不早了。
“你们家公子呢?”苏言没看见封飞花,边下楼边问端居。
“公子早就起来了,说是去城外看药材。”端居回答着,也跟着下来。
“这里城外有卖药材的吗?”苏言不禁疑问,一年而已,城外就冒出药铺了。
“嗯”,端居回答着,把桌前的凳子给苏言拉好,“据说是这里的一户商人把城外的一个什么林子买了下来,专种药材的。请了好几位药材师父在那里照顾,出的药材现在都买到了京城呢。”
端居的话,让苏言的心猛地一顿。
直觉得,和那个人有关系,和绰影林有关系。
这时过来上菜的小二解释道:“是咱们这里的商家,大约一年前吧,少东家就把城外的绰影林买下了。”
“本来云桑间的药膳都停了,却又突然兴起来。现在在云桑间做药膳的,还是我们对门的呢。那丫头小的时候笨笨的,没想到大了这么厉害。”
“她说的是原来的老厨娘教给她的,不过老厨娘一年前就死了。”
小二边摆盘子,边在那里喋喋不休。放下了最后一个盘子了,还继续说:“听说那老厨娘是受不住牢里酷刑,回去没多久就死了。我们对门在云桑间做药膳的,就是叫翠丫的,每年还都下乡去给烧个纸钱呢。”
“你们知道那老厨娘的案是怎么回事吗?当时还是钦差大人插手了呢。”
小二还要继续说,苏言却已是脸色苍白了。
苏喜梅死了?
难道她走了她就死了?
宝峰竟然是情愿他娘死了,也要把她赶出去吗?
端居看着苏姑娘眼神一下子就直愣愣的,便赶那小二:“别在我们这儿胡咧咧了,忙你的去吧。”
这姑娘,可是他们公子那么重视的呢。他不好好照顾怎么行,他们公子有看上的姑娘容易吗?
小二讪讪地笑了笑,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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