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龙朱雀
满地枯叶,摔上去倒是不疼,可实在太丢脸了。我脸朝下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不肯起来。
王上俯身拉我,我一把拽住他的长袖子,把脑袋扎了进去。他试图把我拔出去,我索性变回原身,钻进他袖子里。王上无可奈何,只好袖着我走。
我窝在他袖袋里,把毛脑袋从袖口钻出去:“我不喜欢很多人跟着。有那几个小的就够啦。”
王上用一根手指轻轻抚了抚我头上的羽毛:“你不喜欢就不要了。”
毛毛被抚梳得很舒服,我轻轻蹭了蹭王上手指,想了想,就从他袖子里钻出来,沿着胳膊一路蹦跳到肩上,附在他耳边,把刚才梧桐树下看到的诡异画面详详细细描述了一遍,又解释道:“我知道他们都信不过我,所以刚刚才没说这些。”
王上沉默片刻,又细细问那黑色泥土的范围和形状。
我见他脚步越来越慢,似乎陷入沉思,额头上也深深凝出一条线,心里不由自主跟着着急,把还要解释遁树的事全给忘到九霄云外,我心疼王上,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好紧贴着他的脖子蹲着,好歹我身上的毛毛还是挺光滑的,蹭一蹭应该是舒服的吧。
尽管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王上也没有让我参与其中的意思,那次回去后又把我塞进火椒汤里煮了一晚上,显然是担心我又出现什么奇怪的问题。
虽然我很想说,树是树,我是鸟,应该不会被染上树的病,但是看了眼他的脸色,我就什么都不敢说了,也更加不敢把我钻进过树里这件事告诉他。
但是王上自己更加忙碌起来,整天都看不见人影和鸟影,我往往要睡到半夜才感到身边有些热量,然后就迷迷糊糊钻了钻把自己挤进他翅膀底下。
除掉王上的这部分,我的生活并没有受影响,每天就是晒太阳,钓鱼,做鱼吃,逗弄几个小的。但每天看着自己脚下梧桐树的枝繁叶茂,想着那树心里腥臭腐朽的变故,总免不了忧心。
只是,作为一只混吃等死的米虫雉鸡,我法力平平,从小到大最大耍过最大的心机就是为了不肯喝苦药和云婆婆斗智斗勇,体力的极限就是绕着灵谷小小的结界飞几个圈,实在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要怎么才能帮忙。
我正趴在树枝上忧树忧民,突然觉得尾巴上有点痒痒的,我动了动尾羽,就听到身后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把我一身羽毛吹得东倒西歪,还有唾沫星子噼里啪啦喷过来。
我定了一瞬,阴测测地慢慢转身:“吴宝”
小猫头鹰眼睛瞪大了一圈,满眼都是完蛋了好可怕的表情,但这家伙跟了我几天,已经摸到我脾性,还没等我发作,他就抢先一步夸张的喵喵喵大声嚎哭了起来,魔音穿脑不说,这小混蛋还干打雷不下雨,两个眼睛躲在翅膀后面偷偷看我。
我被嚎得头昏脑涨,只好投降:“行啦行啦,别哭了,头都被你哭炸了。”
我甩了甩头,又理了一下羽毛,自觉仪表已经恢复了,可以开始教育孩子了,这才一只翅膀叉腰,另一只翅膀挥舞着,郑重训诫他,“你刚刚那是干什么呢,动别人尾巴这是很不君子的行为知道吗?我要是人形你就是在掀我裙子了,你这样随便掀姑娘家裙子会被揍的。还哭,哎呀,你还好意思哭呢,也就是我比较温柔,你如果掀的是崔茱的裙子,这会儿肯定都被踢到天上变成星星啦。”
小猫头鹰纠正我:“喵,陛下你说的不对,崔茱从来不穿裙子。”
我一噎:“那你也不能动我尾巴。”我想了想,这不行啊,连这小家伙都不怕我了,那我堂堂凤后威信何在?
于是我决定拿出最后的杀手锏,于是我低头恐吓他,“你下回再动我尾巴,我就告诉王上说你调戏他老婆,王上一生气,肯定会把你全身的毛都拔了,让你变个秃头鹰。”
王上的威力是巨大的,小猫头鹰这下彻底受到震慑,它蔫蔫地垂下头,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算是认错了。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看了下四周,连根鸟毛都没见到,但是凝神细看就会发现端倪,比如侧上方一处向阳的枝条,明明占据最好的位置,却比旁边的树枝细了一大圈,斜后方背阴处则刚好相反,突兀地长着一根胖壮的枝,还时不时有节奏地抖两下。
我顿时满头黑线。
前些天我使了个障眼法木遁,从这四个小的面前溜了,结果害他们被王上好一顿训斥,事后我十分内疚,想向他们赔个礼,结果除了这只小呆毛猫头鹰,其他三个根本看不到鸟影,后来才发现,这几个家伙改变了守卫策略,也用上了障眼法,只是常识不太到位,经常被我的火眼金睛发现。
比如眼下,那瘦枝条肯定是无时无刻不向往着光闪闪的傅衍,那胖枝条肯定就是在暗自打呼的大雕常威,倒是崔茱妹子功力了得,我从没发现过她的踪迹。
我瞄了一圈,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其他异常,只好作罢。
小猫头鹰见我若有所思的严肃表情,心里大概有点打鼓,怕我真的背后告状,连忙凑过来,用它的小喙子讨好地给我梳理背上的羽毛。
我趴了几天,全身骨头都麻了,这正合我意,连忙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下来享受,又叮嘱吴宝一句:“这样多舒服啊,以后可别再动人尾巴了啊,别人会叫你小流氓的。”
小猫头鹰停了下来,很有些委屈地给自己解释:“陛下,我不是小流氓,喵,我刚刚是看你尾巴上好像少了点什么,所以才凑近点去看的。我还被你的尾巴毛戳到鼻子了呢喵。”
我很疑惑,扭过身去看自己的尾巴,全都是红色的羽毛,再者尾巴长在身后,我也难得去注意,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少了什么?”
吴宝用翅膀指着很不起眼的一处:“那里好像少了一根羽毛。”
我伸出翅膀去拨了拨,果然,层层翎羽下有很窄的一道空缺,的确少了一根羽毛。
飞禽一族是灵禽,一身羽毛每一根都是灵力的凝聚,除了成年换羽,寻常绝不会有羽毛脱落的情形,更不可能少了哪根连自己都不知道的。
但偏偏,我就是想不起来这根羽毛是什么时候丢的,这几天我也就是在树梢和寝宫里发呆,难不成真被王上说中了,是这个树传了毛病给我,所以开始脱毛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我吓得全身的毛都炸开了,连忙把尾巴捋起来翻了个遍,每根羽毛都看了一圈,其他毛毛都挺好,老老实实长在我身上,而且被养得油光水滑,红光闪闪。我这才安下心来,还好还好,应该不会变秃毛山鸡了。
小猫头鹰看我心急如焚的样子,连忙安慰:“陛下,你的尾巴没事,就只少了这一根羽毛。”它还歪着头回忆半晌,然后笃定地道,“前天的时候这根毛还在。喵。”
我不信:“你怎么知道的呢?”
小猫头鹰顿了顿,抬起眼皮偷偷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喵喵了两声,才说:“大家都说朱羽是圣物,我就想要一根当护身符,又不敢开口要,陛下的尾巴长得最红,特别好看,所以我就经常盯着看会不会哪天掉毛。”
附近没有镜子,但我想我此刻的脸色一定五彩斑斓,十分精彩。这小猫头鹰一直对我很亲近,我私下有些虚荣心,暗自觉得是我亲和力好,脾气好长得好(?)所以小孩喜欢,原来它只是把我当移动的吉祥物了,还私下里天天巴望我掉毛
我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沮丧感,努力把喙子一歪,嘿嘿一笑,迟钝的小猫头鹰终于察觉到有危险,它刚往后退了一爪子,我一个定身术就把它石化,一挥翅膀,小猫头鹰变成了一根细细的五颜六色的羽毛,它愣了半响,扭了扭身子,大概发现哭不出来也飞不起来,就开始在树枝上挪啊挪,努力往外走,要离可怕的我远一点。
我稍稍解气,轻轻挥摇了摇翅膀送别它,自己懒洋洋换了个位置想继续趴下来,没注意头歪下了树,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样事物。
“崔茱?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脑袋倒悬在半空,花生大小的女护卫紧紧攀在我坐的这根树枝底面,这么近的距离我居然一直没发现。
崔茱被识破,脸一红,道:“我在守卫陛下的安全。”
我小心地衔住她的腰,把她夹了上来:“你这几天都是这个样子跟着我?”
崔茱红着脸点头。
哗啦啦一阵扇翅膀的声音,常威化成雕身飞过来,停在我面前收了翅膀,它低下头,用喙子碰了碰丁点大的女护卫,崔茱不耐烦地给了它一拳。
这时傅衍也回复原身凑了过来,疑惑道:“我刚刚怎么看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从这里飘下去了。”
常威不信:“我一直守在下面,根本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肯定是你也打盹了,看花了眼。”
傅衍连忙反驳:“我根本没睡,只是梳了两次羽毛而已。”他歪了歪头,“那个怪东西像根羽毛,还花花绿绿的,可是咱们根本不会掉毛,也没有谁有这么奇怪的毛。”
我和崔茱都定了一下,齐齐朝旁边看去,果然,羽毛猫头鹰不见了踪影,肯定是被常威刚刚带起的那阵风给扇下去了。
我咽了口口水,往下看茫茫云海,心虚地道:“幻身术也只能管用一时三刻,它应该自己能飞上来吧。”
崔茱抹了把不存在的汗:“上回他大哥嫌他哭闹,就把他变成颗金豆子,结果他把自己掉进了地砖缝里,地方太窄变不回来。大家踩来踩去找了十天才发现。”
我俩对视一眼,都打了个寒噤,这梧桐树这么大,万一那根羽毛掉进哪个缝隙里,怕是找一年都找不到毛。
我当机立断:“大家赶紧分头去找。”站起来就想往下飞,崔茱拦住了我:“陛下,王上有令,您不能离开。”
我心里着急:“这时候管这些做什么。”
崔茱仍旧不让:“陛下,这是军令状。”
我愣了一下,见他三人都沉默不语,想到这是我闯的祸连累了他们,自己也蔫了:“好吧,那我回寝宫里去等消息,你们找到了赶紧来告诉我。”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不吭声,我急了,忙道:“我也给你们立军令状,我一定会回寝宫,绝对不乱跑。”
崔茱看我急得鸟都快着火了,就咬了咬牙:“好。”
他们三个简单分了范围,都化为禽鸟原型,往下飞入云海中。
我见四周再无别人,就幻为人形,将手按在梧桐树上,用尽全身灵力去感应,这是我头一遭这么尝试,也不知能不能成功。
朱红的灵力细丝沿着巨大的梧桐枝蔓延,所有枝叶都被丝线触角所及,无一处遗漏。
一瞬间,有些许不属于我的情感豁然闯入脑海,轻微的沙沙的响声,渐渐变大,哗哗作响,穿越了亿万年的光阴在对我说话,刹那,我和树仿佛成了一个,我就是树,树就是我。
恍惚间意识随着灵力流逝,昏然如梦,丝丝缕缕的腥味也不能让我有丝毫警觉。
幸而我心里深处还牢牢记着一根羽毛的模样,王上流光溢彩的尾羽和五颜六色的吴宝凌乱闪过,我心神一凝,连忙收心。
梧桐树微微轻颤,居然真的有轻微的回应,树木枝叶所及之处,所有缝隙和叶丛里等不易察觉的地方,都没有一根五彩羽毛的踪迹。
我回过神来,心下微安,又看了看自己手掌,这到底是什么能力,居然能和树木有通感。
四象界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唯有东方青龙属木,可我分明是一只禽鸟,该属火才对。
百思不得其解,我头痛欲裂,摇了摇头,不想了,还是变回雉鸡赶紧飞回宫休息吧。结果,变换决怎么也使不上劲,我这才发现刚才的尝试耗尽了体内灵力,现在的我,全身发软,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这才开始后怕,刚才如果晚了一点点回神,我这只蠢雉鸟会不会就这么彻底沉沦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