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转身之后
“时予,还没见过吧?这是咱们的总编剧郑郝,快来和你郑姐打个招呼!”
郑姐……嗯,很别致的称呼。
新晋郑姐脸色微妙中透着难堪,因为对面坐着的时予小弟弟忍笑的表情太生动。
“郑姐好,我是时予,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时予伸出骨节分明又纤细修长的手,眉梢眼角溢满温柔,说起话来洒脱大气,除了他屁股底下的破板凳有些不妥,他这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妥当。
就算这间简易小棚子在寒风中发出板材互相磨蹭的吱呀声,郑郝愣是在如此破败的环境里感受到了美感,有些人天生带着光环,时予便是其中一个。
想当年她能从那么多学生中把时予拎出来,也是一件颇有眼光的事。
莫名其妙的,她面前的时予,五年后已经成长为大人的时予,让郑郝刚才还多云的心情忽然转晴。
不管怎样,他是她挑的,长得不错,混得更不错,这样一想便很有成就感。
张导拿过一张塑料椅子坐下,朝郑郝露出一个中年老男人独有的欲盖弥彰的羞涩笑容。
郑郝装作没看见,却又觉得三缺一的局面有几分可笑,她都想伸出手搓麻了。
“小郑,你快回答一下时予的问题,丹巴走出沙漠的时候到底该是怎么个心理状态?我想了,什么劫后余生的激动啊,面对新生活的惶恐啊,好像都对,可又好像都不对……”
张导问的特别认真,时予也有几分期待地看着她,郑郝感觉压力很大。
但她是个诚实的人,不习惯撒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于是郑郝转着眼睛想了一秒,同样认真地回道:“渴。”
“啊?哦,渴啊,来来来,我给你倒茶,这茶好啊,是我外甥从武夷山……”
郑郝特想拦住张导,可看他那么热情又不好打击人家的积极性,只能端着茶水重复了一遍:“我说渴,不是我渴,是丹巴渴。”
三个“渴”把张导转晕了,他愣了几秒,猛地明白过来,哈哈大笑着拍打起面前的破桌子,一下下特别有力,郑郝的茶水被他拍的蹦跶着洒了一桌。
时予见状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将即将漫到他这边儿的水吸干,完事后掏出湿巾细致地擦起自己的手,抬起头时,发现郑郝正盯着他看。
“你还……”
郑郝及时收回思绪,她刚才想说,你还是这么爱干净啊,随身带着纸巾湿巾。
但没必要说了,因为他有没有洁癖和她没关系,他们……早就分道扬镳。
张导大笑之后直夸郑郝是个妙人,一语道破真谛。时予扯扯嘴角,不知道是在笑她想法简单还是笑张导的不拘一格。
既然已经答疑解惑,也没什么继续留下来的必要。郑郝站起来和张导告辞,她推开门走出去,凛冽的寒风吹得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没站住。
郑郝还在晃荡,身后有人扶住她,安稳有力,再靠近一些便是他温暖宽阔的拥抱。
“你是纸人吗?风一吹就倒。”
时予说完后不自在地咳了咳,他才没有关心她,只是觉得美国实在不咋地,饭菜一点儿不养人。
“抱歉。”
生疏的客套,还不如刚才在小棚子里时的气氛和谐。时予拧着眉头松开手,看郑郝迅速地往一边躲去,不由冷笑:“你在躲我?”
说不上躲不躲,要是他想和她重新交个朋友什么的,郑郝应该不会答应,但要她对他视而不见,好像也不太可能。
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不论前进还是后退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郑郝心理素质不好,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随便移动的决心,扯扯嘴角开始装傻,“我没必要躲你,师生嘛,比陌生人近些,比熟人远些,对……吧。”
她这个吧还没说完,时予冷冷瞪了她一眼后直接走人,步子极快,郑郝干张着嘴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徒然伤感。
时予知道郑郝还站在原地看他,可他刹不住脚步,他也不想刹住,与其看到她绝情的脸,还不如他先走人。
可为什么越往前走越空落落……时予停住脚步,回头望去,刚才郑郝站过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落叶滑过的痕迹残留。
时予扭着脖子望了很久,直到张导出来扔饭盒朝他挥挥手,他才扭过自己僵硬的脖子,缓缓走开。
这个人,总是把他甩在一边儿,不管他先走还是后走,结局都是他被甩。
时予抱着复杂且失落的心情回到酒店,而那个才让他失落的人如今正蹲在他隔壁的房门前揪着走廊地毯上的细毛。
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是他,眼神有一瞬的躲闪,随后好似什么事儿都不记得一样窜过来,可怜巴巴地说:“那个……你认不认识李强……”
认识,他不仅认识李强,还知道李刚。时予一看就知道她在等主管后勤的李强给她开房间门,不过,她才惹他不痛快,帮忙?不太想。
“李强是谁?你,又是谁?”
时予干脆地绕过目瞪口呆的某人,刷卡进门关门,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犹豫。
可他贴着门听声又是怎么回事?时予想,他一定是闲得慌。
听了五六分钟也没什么声响,时予心里烦躁,转动门把刚想开门却被一个大力闯进来的人一推,差点儿摔到十米开外的沙发上。
“我擦,时予你可以啊,知道我要进来特意开着门等我?行啊,不愧是好兄弟,心有灵犀!”
灵犀你大爷!时予拍开朝他扑过来的湖路路,跑到走廊里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
满满的无力感过后便是滔天的怒气,时予拳头捏的咔咔响,顿了一下忽然快步往走廊尽头走去,他要把她挖出来!
没人!没人!没人!
哪哪都没人!
时予疯了一样到处乱转,直到他跑到酒店大堂,看到几个举着镜头的狗仔等着他自投罗网时,他才冷静下来,转身上了电梯。
出了电梯,再次迈入她刚才消失的走廊,时予的心猛地缩紧,那一瞬间,他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谁也不见。
“喝不喝咖啡……”
一只小手从后面伸过来,不仅拽住他的衣角,还费力地举着咖啡,可怜兮兮。
时予转过身,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这么用力的叹气,他怕自己会疯。
郑郝右手举着一罐热咖啡,朝时予露出讨好的笑容,“我才在楼下的售卖机买的,还热……”
时予的手拍上她的手时,郑郝有一瞬间的慌乱,她知道他在生气,却没想到他会打掉她的手。
砰砰两声,那罐还热着的咖啡撞到墙上,紧接着又掉到地上,汩汩淌到地毯上,将红色的地毯洇湿一块儿,好像谁蹲在那里流了一地的泪。
郑郝哆嗦着垂下手臂,忍住疼痛,看到时予额头上的青筋一下下跳动,郑郝知道,他气急了。
不过她一点儿不生气,居然还有空抽出一条神经想,她确实该打,凭她做的那件缺德事,时予把她拆掉吞进肚子里都不为过。
他都气成这样了,她竟然还敢走神!
时予觉得自己要不是内心强大,此时肯定早已经被她气得一夜白头。
身后不远处便是楼梯间的大门,时予一把扯过郑郝,闯进昏暗的楼梯间里,在郑郝惊恐的眼神中毫无章法地用力吻了上去。
郑郝推搡着他,她的嘴唇火辣辣的疼,才好的伤口应该又破掉了。
她没那么矫情,被老情人亲两口啃一下也没觉得多难以接受,可当时予粗暴地扯开她的上衣,当他冰凉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时,郑郝听到心里那根长久地绷着的弦,断了。
她眼前一片黑暗,心中一片黑暗,脑中一片黑暗。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落下,落在两人纠缠的唇上,落在时予的心上。
他终于松开手,在黑暗中瞪着她,一无所获后,最终转身离开。
那些温热的眼泪,凉了他的心。
五点一到,所有演员全部到位。
湖路路叼着烟卷恶狠狠盯着不远处和时予对戏的谷粒,心中的滋味足以写部催人泪下的小说。
这场夜戏拍得不太顺利,时予状态不好,谷粒一个生手跟着被带跑,张导喊了一晚上,直到十点多才终于满意,挥手让众人解散。
湖路路跑上前替时予披上羽绒服,将他从头到脚裹好,哀叹着:“这也太冷了,真进了藏区可怎么活啊。”
时予没反应,他木愣愣往保姆车走,上车后还是发呆。
湖路路以为他被冻傻了,递给他一片预防感冒的药片,见时予不接,又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问问冯铮,问问他,知不知道郑郝在哪。”
原来是为情所困啊。湖路路收回药片,直接给冯铮打了电话,时予装作闭目养神,却在湖路路挂断电话的时候立刻睁开眼睛,紧张地问:“怎么说?”
湖路路脸色不太好,“冯铮说郑老师没在酒店,也不在片场,应该是回去了。”
“是吗?”
又走了啊……还是走了。
这次,是他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