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擦肩而过
飞机落地,郑郝忽然近乡情怯。
她太不孝,远离父母整整五年,骗了他们五年,如今拖着残躯回来,带给他们的除了伤痛和失望别无他物。
白水适时给郑郝一个拥抱,“没事的,他们一直在等你。”
郑家、戴家两家人早早等在出口,他们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把两个孩子盼回来,内心的激动无法言喻。
早在知道郑郝终于要回来的时候,郑妈妈已经哭了一鼻子,可当她看到原本健康活泼的女儿瘦弱的身影时,泪水再次簌簌流下。
郑郝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模样,可她的母亲哭成了泪人,她大概……不堪入目吧。
“爸,妈,我回来了。”
郑郝扬扬嘴角,主动拥抱住母亲,感受到她一下下的抽泣,郑郝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痛到窒息。
“死丫头,死丫头……”
郑妈妈一下下捶打着郑郝,很轻很轻,生气归生气,终是舍不得过多责备。
郑郝受伤的事,只有曾经目睹了经过的戴奕和之后在医院照顾她的白水知道,因此在场没有人注意到她垂着的左臂。就算她的父母,也只是知道她和时予彻底分开了,为了躲他所以不愿意回国。
“这是白水吧,谢谢,多亏你照顾我们小适了。”
郑爸爸握住白水的手不停感谢,最后看向戴奕,用力在他肩膀上锤了锤,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无需说什么,双方都已明了。
“行了行了,老郑你们别吓到孩子,还是先回家再说,来,白小姐,和阿姨回家吃饭。”
戴奕的母亲挽住白水的手将她上下打量,白水难得羞涩地低下头,眼睛觑着戴奕,却发现他正微笑着注视郑郝,目光不由黯淡下来。
郑家早已经从原来的老小区搬走了,老两口怕郑郝触景伤情,挑了一处新房子,匆匆忙忙搬过来,却直到今天,郑郝才第一次回到新家。
这处新房和戴家离得很近,不知道当初他们是不是还抱着撮合她和戴奕的想法,可如今白水的出现,让戴家父母开始重新考虑郑郝和戴奕的关系。
两家人合在一起吃饭,像是过节般热闹非常,傍晚的时候,戴然风风火火跑回家里,愣在门口看了好几眼,直到确定那个人是郑郝,才红着眼睛跑过来,一把抱住她掂了掂,龇牙咧嘴地笑道:“瘦了。”
郑郝赶紧让戴然放自己下来,老脸红了红,“大哥,我都快三十岁了,你怎么还和我没大没小的。”
戴然立刻捏住她的脸,嫌弃地说:“瘦巴巴的,没有以前好捏了。”
“哥,你就一点儿也不想我吗?”
戴奕凑过来朝他这个没良心的老哥抱怨,却听到戴然回道:“我一个男的没事想你这个大老爷们干啥?”
成,没亲情了。
晚上郑妈妈搂着郑郝睡觉,她的小姑娘离开她这么久,终于回到她身边,这次,她是说什么都不会放她走了。
抚摸着郑郝干瘦的背脊,郑妈妈再次抽泣起来,她的哭声吵醒了才睡着的郑郝,郑郝忍住眼泪,往母亲怀里钻了钻,“妈妈,对不起,我很抱歉。”
这是一句迟到五年的道歉,今天终于说出口,郑郝还是没出息地哭了。
郑妈妈擦掉她的眼泪,亲亲她的额头,叹息着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好的,坏的,开心的,伤感的……烟消云散,再也找不回来了。
白水家在北京,她只在郑郝家中住了一天,次日转机回了北京。
戴奕也跟着她去了北京,说什么北京一家高校让他过去面试,其实就是不放心白水一个人,郑郝心知肚明,不好戳破,但心里的负罪感总算减轻了些。
这样一步步走下去,他们总能修成正果的。
“小适,那个白水……”
郑妈妈欲言又止,郑郝收回思绪,她知道母亲想问什么,平淡地说:“她和戴奕两情相悦,只是时机未到。”
郑妈妈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而是拉着郑郝去了一家中医馆。
拎着大包小包的中药从药房里出来,郑郝的脸上全是拒绝,“我不要吃,好苦的。”
郑妈妈毫不留情地戳破她,“是身体重要还是味道重要?你看你瘦的,必须给我补回来。在国外我管不了你,回家了给我老实点儿。”
郑郝瑟瑟发抖,“妈,你越来越彪悍了。”
郑妈妈气得在她胳膊上打了一下,嘭地一声,郑郝左手拎着的药袋全掉在地上,而她脸色瞬间惨白,却没能抬起胳膊将它们重新捡起来。
“真是不小心……”郑妈妈唠叨着弯腰捡起药袋,抬起头看到郑郝神思不属的模样,下意识看向她的左臂,终于发现郑郝的异常。
回到家后,郑妈妈沉默地煎药,郑郝不确定她是不是生气了,不敢说话,躲进房间里发呆。
她坐在床上,用尽全身力气,只为了能够将左手臂抬起来,然而试了又试,全是徒劳。
除了拇指和食指稍微有些知觉,她的左臂和左手,形同废物。当年那一枪没能要了她的命,只是毁了她的一条胳膊和一只手,真不知命运对她是仁慈还是残忍。
郑郝站到镜子前,一眼看去,镜中人只是比五年前瘦了不少,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大变化。
她一直掩饰得很好,除了和她朝夕相处的戴奕、白水,没人知道她是个残废,也没人知道她……根本没有恢复。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笑,只是她的笑容中少了什么,被她弄丢了,至今没能找回来。
晚饭后,郑爸爸要郑郝到他书房里聊天,郑郝坐在父亲对面,看到他鬓角多出的白发,不忍地移开目光。
郑爸爸笑呵呵对着郑郝问东问西,目光不时落到她的左臂上,郑郝知道,他们在等她自己说出口,又或者,他们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爸爸老啦,你在国外的这几年,宏郑只开了一间分校,小适,还记得爷爷的遗言吗?他说一定要让中国的每一个省都有一个宏郑,孩子,留下来帮帮爸爸,行吗?”
这本就是她的责任和义务,她的父亲怕她逃避,竟然如此恳求他的女儿……她终究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我还有一个剧本没结项,等我从上海回来,我会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
郑郝的话让郑爸爸老泪纵横,他抱抱郑郝,狠狠心说道:“只要你肯接管宏郑,爸爸以后滴酒不沾!”
这个誓言,有点儿不可信啊。
可能是觉得自己痛哭流涕的模样太丢人,郑爸爸转眼又赶郑郝去睡觉,郑郝往书房门口走,又转回来,用右手托起左臂上下动了动,迎着父亲惊讶的目光笑着说:“您看,它还能动,我很满意。”
郑爸爸想要继续追问,郑郝却止住了他的话,“爸爸,一切都过去了,我没事,也不想再提。”
孩子终究是长大了,不听话了。郑爸爸叹息着让郑郝去休息,虽然没有再问,却彻夜未眠。
三天后,郑郝拉着行李箱坐上飞往上海的飞机。
两小时后,飞机降落,郑郝刚拉着箱子从航站楼出来,便被面前的阵势吓得倒退两步。
等看清人山人海中异常耀眼的那几个灯牌后,她竟然慌不择路地往回走。
有安保拦住了她的去路,郑郝眼看着有人从出口拐过来,身后是粉丝们震天震地的喊叫声。
“时予,欢迎回来!及时雨永远爱你!”
“妈呀!我看到他的头发了,怎么办!今天他也好帅!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哥哥,我们爱你!时予,啊!他要出来了!啊!”
……
郑郝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躲进人群中,一路跌跌撞撞想从这群疯狂的粉丝中挤出去。
“出来了!他出来了!快,炮姐,上啊!”
“我擦,今天不拍到高清老娘就退圈!”
十多个扛着单反大炮的人齐齐往前冲,人群自动为她们让出一条路来,粉丝之间的配合十分默契。
郑郝刚要趁机挤出去,便听到身后忽然爆发惊天动地的吼叫声,一阵接着一阵,如海浪般几乎要把航站楼的房顶掀翻。
所有人都在往前冲,而郑郝则往相反的方向走,极力想离后面那个人远些。
有人踩到她的脚,有人撞到她的肩膀,郑郝毫无知觉,她只想赶快逃走,找一个能够让自己呼吸的地方。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别挤,有人摔倒了!别挤了!”
“大家往边上退,给时予让条路出来,对对对,乖啊,你们听话哥哥才会喜欢哦!”
“狐狸!这是我们粉丝会给时予的礼物,收一下好不好!”
“哎,妹妹,你知道的,我们时予从来不要粉丝的礼物,乖啊,边儿上让让,让他先过去,你们舍得老公被人挤来挤去吗?”
一句句对白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郑郝跪在地上不断摸索,她的行李箱不知道被人挤到哪里去了,那里有她需要的所有材料。
“对不起,我踩到你的手了!”
郑郝无暇理睬是谁踩到了她的手,右手不断摸索,终于摸到了箱子的边角,一把拽过来,她终于挤出了人群。
然而才走了几步,便被一个人拽住了胳膊,不偏不倚,是她的左臂。
如果不是那人力气大到让她寸步难行,郑郝根本不知道有人握着她的胳膊。
“你的手流血了,我让司机送你去医院。”
粉丝们再次爆发惊人的尖叫,她们惊呼着:“好暖啊!我爱死他了!”
“天啊,他简直是个天使!不行,我要哭了!”
郑郝奋力甩掉他的手,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身后的那个人与他光怪陆离的世界,早已经不是她能触碰得到的了。
地下车库里,有人翻看着微博上粉丝的机场返图,他看得哈哈直笑,“我擦,时予你看,这妞直接把镜头怼到你脸上拍!真不知道她是爱你还是黑你。”
时予掏出消毒湿巾擦擦手,摘下遮面黑超,露出一双疲惫至极的双眼,但眼神中的冷冽依旧凌人,他看那人笑得开心,随意扯了扯嘴角,“管她们呢。”
“你小心点儿,这话被狗仔听到又是场麻烦。”
那人忍不住回过头来提醒,他的脸上没了少年时的懵懂,换上了社会人的老练,是湖路路。
时予不耐烦地闭上眼,又忽然睁眼,抢过湖路路的手机盯着屏幕一直看。
“这张拍的不好吗?我没觉得啊,要不我去找粉丝会的人,让她们把图撤了……”
“闭嘴!”
如今外号“狐狸”的湖路路,对于时予,还是怕得要命,从前他们是兄弟,现在是上下级,他想不怕都难。
镜头里的那个人穿着厚重的羽绒服,除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时予看了又看,终于颓败地把手机扔给湖路路。
昏昏欲睡中,时予仿佛能听到心中的自嘲。怎么可能是她呢,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