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江湖处处风波恶
贾琏在舟中日日听着雪雁紫鹃的哭声,不胜其烦,轻易不涉足放着棺木的后舱。
打听得贾琏不会过来,雪雁便叫紫鹃到舱门口守着,自己去把棺材上的钉子全都起了下来。
紫鹃失声惊呼:“雪雁,你疯了?!”
雪雁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狡黠地眨了两眨,“紫娟姐姐,你信不信我会变戏法儿?”
紫鹃满腹狐疑:“你这蹄子捣的是什么鬼?”
雪雁悄悄笑道:“过会子就知道了,”手中不停地动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呼出一口气,“幸亏是薄皮棺材,要是好棺材,还真麻烦了,”俯下身去,扒掉了黛玉的鞋子,在她脚心里一抠,轻声唤道,“姑娘醒醒!”
黛玉嘤咛一声,缓缓眨动羽睫,睁开了水样双眸,轻轻一笑:“成了么?”
紫鹃伸手把嘴巴捂住,生怕自己会叫出声来,眼睁睁看着雪雁把黛玉扶出棺材,一颗心只是不受控制地狂跳。
黛玉含笑看着她:“紫鹃,我瞒了你这么久,你不怪我吧?”
雪雁走过来一推紫鹃:“叫姑娘跟你说吧,我懒得浪费口水了。”搬了把板凳坐在舱门口放风。
紫鹃抓着黛玉的手,泪水涟涟:“姑娘,你真的活过来了?”
黛玉含笑点头:“紫鹃,我渴了,给我口水喝。”
紫鹃慌忙倒了茶来,黛玉慢慢喝完,轻声细语讲述了自己闭气假死之事,说道:“幸亏当年图好玩儿跟龙哥哥学了闭气功,否则,还真是难以脱身呢。”劫后重生,她的笑容里竟然多了几分超脱。
紫鹃合什念佛。
黛玉眨了眨眼,弯唇浅笑:“我叫你赔了许多眼泪,你不怪我?”
紫鹃擦去眼角的泪珠:“姑娘说的哪里话,姑娘活着就是万幸,我还奢望什么呢?只是姑娘,到下船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黛玉抿唇轻笑,指了指棺材:“有它在,我们怕什么呢?”
紫鹃松了口气,又道:“我看不如在这棺材上挖几个眼儿,也保险些。”
黛玉笑道:“不用,我闭气的时候根本不用换气。”
紫鹃执意不听,到底在不起眼的地方挖了个小孔。
贾琏一日都离不开女人,却得了这么个触霉头的差事,满心恼怒。忽然有小厮过来说:“二爷,有一条船跟在咱们后头两三天了。”
贾琏踢了那小厮一脚,喝道:“真是蠢才!怎么现在才说?”忙站到船舷旁,只见自己的坐船后面跟着一条小船,船头上一个身穿淡青长衫的男子迎风而立,衣衫猎猎随风,飘扬的长发如同一面鲜明的旗帜,面容清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是脸上一片冰霜,眼神冷冽的如同冬日冰雪,而那目光正如利剑般,向自己刺来。
贾琏打了个寒战,回到前舱,吩咐船工稳住座船,心里如同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
雪雁早已听见了外面的异动,起先还以为是龙天逸来了,小丫头兴奋地跑到船边,结果却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俊脸,——虽说她如今已多年不曾见过龙天逸,但料想还不至于认不出来,退回舱中,便向黛玉说道:“姑娘,你还是躲进里面去吧,我这心里慌慌的,就怕发生点什么。”
黛玉点了点头,回到了棺材中,紫鹃生怕黛玉饿着,又放进去两包点心,同雪雁两个人又把钉子轻轻按回,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迹,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我是送舍表妹的灵柩回原籍的,好汉明鉴,我们身上实在没有什么银两”舱外响起了贾琏的祈求声。
“令表妹可是姓林?”这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客套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紫鹃雪雁对视一眼,护在了棺材旁,身子都有些瑟瑟发抖。
“好汉,你总不至于对一个女孩子的尸首”
“住口!”那清冷的声音一声怒喝,一个淡青衣衫的青年公子已经拉开了舱门。
紫鹃雪雁抬起头来,正撞上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瞳,那眸子里涌动着层层涟漪,如同两汪清泉,带着清爽沁脾的微凉,眸底微光如金,那深深的伤痛怜惜,叫人看了心碎。
“你们是林姑娘的丫鬟?”这个清冷的声音如同江南的烟雨,带着朦胧的忧伤和惆怅。
棺木上端端正正放着牌位,上书:林氏黛玉之灵位。
那青年公子眼中很快蒙上了一层薄雾,抚棺大哭。
贾琏仗了胆子来到船舱里,叹息道:“原来公子是我家表妹的素识?”
青年公子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林姑娘是个冰清玉洁的闺中女儿,如何能认得我?我不过是昔日受过林大人的恩惠罢了!林姑娘在你们贾府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有脸到苏州林大人墓前去吗?”他咬着牙,一拳击在棺盖上,“滚!”
贾琏吓得浑身发抖,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青年公子没有想到,一击之下,棺盖竟然移动了几分,低头一看,却正对上一张清丽绝俗的芙蓉面,大大的眼睛如同两汪清泉,里面有着一丝被惊扰到的涟漪,最出奇的是,那张樱桃小口中竟然含着半块点心,那张娇靥有些泛红,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想要咳嗽。青年公子忙背转了身,喝道:“贾琏!我不想再看见你!你快走!我自会护送林姑娘灵柩回苏州!”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有点搞不懂眼前的情况了。
贾琏被这气势所慑,腿脚发软,带着几个小厮慌慌张张上了青年公子原来的小船,掉转船头,破风而去。
黛玉终于忍不住咳了起来,刚才受惊之下半块点心卡在了喉咙里。
紫鹃雪雁连忙推开棺盖,把黛玉扶了起来,一个帮黛玉顺气,另一个就去斟了一盏热茶来。
青年公子在舱门外站定,一揖倒地:“小生冒撞了,姑娘莫怪!”此刻他又变成了一位温文尔雅的彬彬君子。
雪雁刚才被他怒斥贾琏吓坏了,此刻仗着胆子说道:“你这人怎么冒冒失失跑了来?”
黛玉看着这人十分眼熟,并且从他身上看不到什么歹意,于是向雪雁道:“请他出去,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把琏二哥赶走。”
雪雁见自家姑娘镇定自若,胆气也壮了,叉着腰问道:“喂,你没听到我们姑娘说什么吗?”
“小可尹祥熙,先父曾经在令尊大人手下为官,于先父有知遇之恩。林大人仙去之后,先父命小可暗中照顾姑娘,不想”
黛玉微微侧过脸孔,不与他正面相对,命雪雁:“请尹公子前舱奉茶。”
尹祥熙向前踏上一步,清朗的眉目上笼上了淡淡的忧伤:“妹妹,你果真不认得我了?”
这一句话如同在黛玉脑中放了一个惊雷,黛玉一阵头痛,这句话好似听过了无数遍,那样的熟悉,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她抱住了头,一脸的痛苦。
尹祥熙心头一紧,黛玉那痛苦的小脸令他心中惶恐不安,她这是怎么了?关心之下不由得又向前踏了几步,恨不能把眼前这个想了无数个日夜的人儿搂在怀中,好好怜爱。
雪雁喝道:“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狂徒!竟然来这里胡乱认亲!你快出去!”
紫鹃早已扶着黛玉在短榻上倒下,这是从未遇到过的情况,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尹祥熙满含担忧地退到舱外,忐忑不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