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蘅芜苑钗黛结金契
却说贾母看见宝钗房中一色玩器俱无,衾褥也十分朴素,于是叹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你们的东西自然是在家里没带来,既然没有,如何不跟你姨娘、凤姐姐说?”又骂凤姐,“你也忒小气了,自己嫡亲的姑舅妹妹也不说好好照顾!”
王夫人忙笑道:“这些东西我们原送来的,是她不要,又叫人送了回去。”
薛姨妈忙道:“老太太快别说了,宝丫头在家里从来不弄这些,这也是她的古怪之处。”
贾母摇头,唇角掠过一丝鄙夷的笑意:“这可使不得,万一来个亲戚岂不叫人笑话?再说了,年轻的姑娘家房里这么素净岂不忌讳?我最会收拾屋子的了,只是老了,没那个心肠了,我还怕她们姊妹们俗,收拾不好,如今看来倒也不俗。”
“也罢,我有几件梯己摆件儿,一会子拿来给薛姑娘装点屋子,”随口把那几样东西说了,笑道,“这些东西都没敢叫宝玉知道,经了他的眼早没了!”命鸳鸯叫人去取。
鸳鸯笑道:“这些东西都搁在东楼上不知哪个箱子里,还得慢慢找,明儿再拿去也罢了。”
贾母笑着点了点头:“这也使得,只别忘了。”
宝钗一直低垂着头,眼里慢慢漫上了委屈的泪水,只不好说什么。
到了晚间,薛姨妈一脸喜气的来到女儿房中,却看见宝钗正在落泪,不免诧异,于是骂丫鬟莺儿、文杏:“我只说你们妥帖,怎么如今姑娘伤心了也不知道过来劝劝?”
宝钗勉强笑道:“妈又骂她们做什么?横竖不与她们相干,”命莺儿,“还不倒了茶来?”
莺儿斟完茶退了出去,薛姨妈笑道:“我想着,等你落选的事定下来就跟这府里老太太商量”
宝钗忙打断了她的话:“妈,你瞧着老太太很喜欢我的样子?”
薛姨妈笑道:“可不是么?要不怎么你才来就想着给你过生日?我都听见说了,往年给哪位姑娘过生日也没这么正式过,这是头一件;第二件,今日白日里逛园子的时候,老太太不还说要给你几件梯己装点屋子么?你看她在哪位姑娘那里这么说来的?”
宝钗闻言,原本止住的泪水又滚落了下来:“妈妈好糊涂!”
薛姨妈不悦:“我怎么糊涂了?”
宝钗起身看了看外面,命莺儿在门口守着,这才说道:“妈,老太太给我做生日,是想提醒妈和姨娘,我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前儿我还听说有官媒过来给迎丫头提亲呢,那迎丫头可是比我小着几个月的。再一个,今儿老太太先是说她们姊妹们不俗,接着就说我这里如何如何,妈以为这是她喜欢我?再有那梯己物件儿,既然是宝贝得连宝玉都不给见,如何连放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薛姨妈如同头顶响了一个惊雷,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半晌才呆愣愣说道:“我这就找你姨妈说去!”
宝钗连忙止住:“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本来如今我们就是客居,何苦来惹人生厌?”
薛姨妈眼里也含了泪:“只是委屈了你。”
宝钗笑道:“这也算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横竖我们有求于这府里,就吃他些不好的言语也是该当的。妈妈回去以后好歹劝着哥哥少跟那些不正经的人来往,没的叫人低看一眼。”
薛姨妈笑道:“这倒是正理。”
次日贾母却因游园有些伤风,众姊妹都过去请安,回来时分路之际,宝钗笑着叫住黛玉:“颦儿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黛玉有些疑惑,平日里跟宝钗并无过多交集,宝钗为人稳重,跟谁都不分远近,自己偏是个性情中人,所以很难有共同话题,只得跟了宝钗到蘅芜苑中。
宝钗坐下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跪下,我要审你!”
黛玉不解,笑着向一旁的丫鬟们说道:“你们瞧瞧,这宝丫头莫不是疯了?你要审我什么?”
宝钗冷笑道:“好你个不出房门的千金小姐,满口里说的都是什么?你再想想昨日行令你都说了些什么?”
黛玉突然醒悟,俏脸通红,拿手帕挡住,上来搂住宝钗恳求:“好姐姐,颦儿年纪小,不过是随口说的,姐姐教给我,我再也不说就是了,姐姐好歹别告诉人。”
宝钗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当我是个省事的?你当我从小儿就是眼前这样子?实话跟你说,我从小儿也够个人缠的,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从小七八岁上什么书不读?后来被大人知道了好一顿责骂。只是后来,我父亲没了,家里也就不像先时那般”说着,感怀身世,鼻子一阵阵发酸。
黛玉不免起了“同病相怜”之感,拿手帕替她擦泪,一边劝道:“姐姐快别伤心了。”
宝钗收住眼泪,勉强一笑:“林妹妹,你我本是女孩儿家,如不认得字也就罢了,既认得字了,把那些正经书看两眼,其余还是以针黹为是,才是女儿的本分。”
黛玉低头听着,不管宝钗说得对不对,她总是一番好意。
宝钗话锋一转,又说:“我知道我不大合你们的群,只因年纪比你们都大了两岁,况且又早早的经历了那么些事,我再没有那些小女儿的心肠了,纵然想放开胸怀乐一乐,却也只是不能够,我与你们不同。”
黛玉听了她这番话,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叹了口气:“宝姐姐,你不知道,我素日里正经羡慕你的紧,虽说没了父亲,到底还有母亲,何况还有个哥哥,像我,如今如今非但父母双亡,连兄弟姊妹俱无,只不过是亲戚的情分住在这里,虽说老太太、太太都疼爱有加,可是”说着,秀眉微蹙,点点清泪渐渐湿了鲛帕。
宝钗轻轻拍抚着黛玉,正要安慰,这时忽见李纨身边的丫鬟素云走了来,说道:“二位姑娘都在这里呢?大奶奶叫我来请,说有要紧事要商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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