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费思量贾府深几许

黛玉睡在那里辗转反侧。

刚刚见过贾府的三位小姐,迎春温柔内敛;探春神采飞扬,看似开朗,眼底却有浓的化不开的忧郁;惜春小小年纪,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清冷气质:一样的教养,为什么这三个人的性格会是这样截然不同?

还有那位琏二嫂子,为什么在外祖母面前好像比三位姐妹还要受宠?二舅母看我的眼神总有哪里感觉不对,她和琏二嫂子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按理说不该当着这么些人问那些家务事的,要不然大舅母的脸色也不可能一瞬间变得那么难看。

还有,去拜见两位母舅之时,也很奇怪。大舅舅说因为身上不好,怕见了我伤心,为什么大舅母的笑容就僵住了?难道大舅舅在说谎?二舅舅也不在家,二舅母所说的那番“孽根祸胎”“混世魔王”“不要招惹”的话,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她似乎在防着我,照说,我才来,也并没有失礼之处,她却为什么总是不经意间用戒备的眼神看我,可一转脸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还有二舅母口中宝贝至斯的表兄到底是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黛玉慢慢睡着了。

晚饭之前,贾母派来的大丫鬟过来请起,黛玉重新梳洗了,和贾母、三春一道用了晚饭。

刚刚坐下来说了没几句话,就有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随后门外就进来一个八九岁的小公子,约莫比黛玉高半个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目含情,言语常笑。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剑袖,更映的肤色白腻,简直如同扬州市卖的细瓷娃娃一般。只是这般模样,又给黛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第一次见到龙哥哥一想到龙天逸,黛玉忍不住拿两个人来做比较,龙天逸少年老成,更有英朗之风,而这位表兄似乎脂粉气太浓

那贾宝玉一眼就看见坐在贾母身边的一个姊妹,只见她穿着藕合色色夹袄,白绫细褶裙子,裙袄上都精巧地绣着几支幽兰,见惯了花红柳绿的贾宝玉只觉眼前一亮,再往脸上看,立刻像是中了孙猴子的定身咒,再也移动不了半分,这姣花照水的容颜,这弱柳扶风的身姿,这出尘脱俗的气质是何等的熟悉!

还不等他过去厮认,贾母已然说道:“还不快去见你娘?回来咱们好慢慢说话。”

便有贾宝玉身边的丫鬟过来推着他走了。

王夫人正在房里暗暗思量,贾敏未出阁时就处处与自己作对,而今她的女儿又来了,看那娇滴滴的样子,若是长成了只怕比贾敏还要胜过三分,而且那一身的聪慧灵秀根本不是府里这三个姑娘所能比的,但愿她日后离我的宝玉远一点,否则,以宝玉的性子,只怕还是爱和她亲近的。

“太太!”

宝玉娇嗲的声音似乎有熨斗的功能,王夫人拧紧的眉头瞬间被熨平了,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招手叫道:“我的儿,你才回来吗?”

宝玉进得房来,一头扎进王夫人怀里,笑道:“刚刚从老祖宗那里过来!太太,林妹妹今日到啊,你怎么没叫人给我送信儿呢?我都没来得及去迎接!太太,林妹妹生得真好,把家里这些女孩子都比下去了。”

王夫人暗暗发愁,嘴上却笑道:“你林妹妹也不是住一天半天就走了,总有你见的日子,何必急在这一时呢?你林妹妹身子骨弱,你可不许老去烦她,她那身子可是需要静养呢!”一面说,一面轻柔地抚摸着宝玉的头发,她中年得子,这个儿子生下来嘴里还含着一块美玉,叫她如何不疼?

只可惜,这个宝贝儿子既非长子,又非长孙,这偌大的家业

宝玉一阵摇晃,把她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含笑问道:“什么事?”

宝玉勾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道:“老祖宗叫我过去说话呢,太太早点歇着吧。”

王夫人宠溺地在他额头戳了一指,笑道:“知道了,去吧,可不许玩儿到太晚,明日还要上学呢。”伸手帮宝玉把胸前佩着的通灵宝玉上的穗子理了一理,把他轻轻一推,道,“去吧!”

宝玉一溜烟跑了出去。

王夫人心中叹息:这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啊,竟然没有好好在自己这边过过一天!

宝玉一进贾母的屋子就嚷道:“老祖宗,这个妹妹可是林姑妈的女儿?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颊,骂道:“胡说!你妹妹一向在江南,你何曾见过她?”

宝玉笑道:“就算没见过吧,但是看着面善,我就当和林妹妹是久别重逢好了!”又在黛玉身边坐下,絮絮叨叨问黛玉几岁了,可曾读书,有无表字之类。话锋一转,问道:“妹妹可有玉没有?”

黛玉闻言眼光不由自主落在裙上所戴的那块墨玉上,猛然吃了一惊:这块玉已经不是龙天逸送给她的那块了。

见黛玉不语,贾母托起黛玉的墨玉笑道:“你看,这不是你妹妹的玉么?——鸳鸯,取我的眼镜来,”戴上眼镜,贾母赞道,“真是一块好玉,成色也好,水头也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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