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绕过你的海角是我的天涯 3
这里的鬼都不像松谷莸和星筮那样,拥有着比人还要漂亮的皮囊,虽然模样并不算是丑陋,但他们青紫色的皮肤还是会让澜劫头皮发麻。
尸横遍野,血染红了半边天。
架藤白换下了被血浸红的长衫,回头对着少女露出一个明媚如锦葵的微笑:“小澜劫,任务顺利完成哦。”
“呜呜呜呜呜”微小的哭声在这寂静中被扩大,架藤白很快变了脸色,快速跑向松乱的蒲草边,扒开后,看见一个小小的孩子正蜷缩在那里哭。
他准备刺下去的剑被澜劫拦住,他疑惑地回头,看见少女轻轻地摇头。
“小澜劫,同情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哦。”
“他还很小,放过他吧”
小小的孩子仰起稚嫩的脸看着他们,皮肤并不是青紫色,而是干净的白色,看样子他的父母中一定有一个是像松谷莸或星筮那样强大美丽的鬼之子。
“恩,你的父母在哪里?”澜劫站到架藤白前面,挡住了他的视线。
“姐姐,小葵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小葵是被他们丢下的孩子”
看到澜劫沉默了,孩子又赶忙说:“姐姐可以不杀我么?我可以跟着姐姐做事的,他们都说小葵很乖的果然还是不行么那么”
孩子伸出短短的胳膊在口袋里胡乱地摸了一番,摸了好半天也没摸出什么东西来,着急地快要哭出来。
“东西丢了么?”
“恩,是一个很漂亮的大哥哥给我的。他说如果我见到像姐姐这样的女孩子,只要把这个东西给那个姐姐看了,那个姐姐就一定不会杀我的。”
“那个人是谁?”
“恩,小葵不知道那个大哥哥的名字,但是他真的很漂亮呢,是小葵见过的最漂亮的啦!头发是玫瑰的颜色恩,身边也有个扎着黄色辫子的姐姐呢!那个姐姐在那个哥哥给我东西的时候一直黑着一张脸呢!好象脾气非常不好呢,不过她的眼睛很好看,是蓝色的哎。”
“那你还记得他给了你什么吗?”
“澜劫,话太多了。”架藤白明显不耐烦。
“恩,小葵记得,是一幅画。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子,现在看起来跟姐姐很像呢!”
“松谷莸那家伙有给你画过画吗?”架藤白偏头去看少女,却见少女摇摇头。
“那那个女孩子在做什么呢?”
“只是在笑。”
“姐姐,你认识那个漂亮的哥哥吗那个哥哥还说了‘如果你见到那个孩子,就告诉她,她的莸大人在等着她回家’”
“澜劫,不杀他了,我们回去。”
“架藤白”
“快点走。”
“我要回家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难道忘了族人被灭门吗!你难道,真的想要背叛却灵师吗?你真的想要离开我吗?”少年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彻底忘记该怎么收敛自己的感情,混乱得一塌糊涂。
“莸大人他希望我回去”
“别忘记是他赶你出来的!”
“一定是有其他的原因所以我要回去。”
“我不准。”架藤白这样说着,扣住少女的双手,硬是拉扯着她离开。
在路上,抑制了很长时间的感情终于爆发。
“你不准离开!”
“我一定要回去!莸大人在等着我!”少女的眼神,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不可以!”
“可是!呜”心脏突然被长剑刺穿,鲜血溅了满满一身,架藤白站在少女的对面,他们的距离不止这么远。
“不是说好了吗小澜劫,你会帮助我们,将鬼全部消灭掉的。为什么要背叛,为什么呢。”
“可是,可是他还很小”
“还是会长大的吧。如果等到他长大了,变得强大了,到时候他来复仇,我们都会死。像你们一族那样,迅速地消亡。”
“白”
“别再叫这个名字了”
“白”
她再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那样安静的看着他,如同儿时那么纯净无暇的眼神,看他残忍的将长剑从她的心脏抽出,温柔的为她拂平眉宇间的忧伤,一如从前。
她听见自己倒下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慢慢变的冰冷,可是意识却在刹那间清晰,原来我们的曾经,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澜劫在倒下的那刻突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在那个暮色四合的角落,火光冲天,她的莸大人也曾用那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摩她的脸颊,笑容里都仿佛浸了花香。
“莸大人”
架藤白抱着少女僵硬的身体,眼泪终于一点一点掉下来,砸在地上开出一小片花。
头顶上隐约传来知了的叫声。
又是夏天,小澜劫出现在架藤白生命中的夏天。
为了小澜劫正式成为却灵师的夏天,与小澜劫再次相遇的夏天。
还有,架藤白,失去小澜劫的夏天。
不过十岁的架藤白,跟着师傅去拜访好友,长长的走廊尽头,有小小的孩子拉住了他的手。
“哥哥,你可以永远陪着我么?”
会的哦,小澜劫,哥哥答应过你,会永远地陪在你身边。
倒数一。
澜劫不知道,她的莸大人在找到她的那一天,是哭得怎么的一个模样。
幽雅,矜持,傲然,美丽,冷漠统统都被她流了满地的鲜血吮去。星筮记得当时下了很大的雨,他的莸大人哭得毫无形象可言。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触摸那孩子的脸,他只能跪在地上,不说话不拥抱,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眼神迷茫,眼泪像瀑布一样哗哗地淌。
最后实在是哭累了,他便站起来。然后星筮看见他爱了那么久的莸大人,全身都沐浴在雨后的暖光中,轮廓轻得仿佛是铅色勾勒出来的,稍一触碰就会支离破碎。
是真的!真的是像要淡去的身影!
那个人如此决绝地丢下他,他的身体碎成无数反射着光的碎片,一片一片地覆盖在少女冰冷的身上,容颜在晨光中美丽地不成样子。
“星筮。澜劫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而那时的他,也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的莸大人任性的决定,问:“您还会回来么?”
“会的吧,如果有机会的,下个轮回就一定会见面的”他的最后一句话被风吹散在空气中,像是一道伤痕,那么地刻骨铭心。
雨后的阳光终于如花朵全数盛开。
那是很多年以后,澜劫确定她看见她的莸大人了,在开满谷草的荒原上,露水沾湿了他的全身,裸露着的精致的锁骨,玫瑰红般妖娆的发,雾气一般盛开,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
澜劫见到星筮时,是樱花开败的季节。那是自离她离开她的莸大人之后的又三年。她依稀地记得自己是死了的,但是为何会活过来,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莸大人死了。”
“星筮,不要再骗我了。”
“莸大人他他为了救你回来现在连魂魄都没有了”
少年紧紧地捂着嘴,哭声却还是异常悲伤。
澜劫睁大了双眼,胸口有像针尖那样细密的疼,恨得那么深,同样也爱得那么深。
她始终不能相信,那个鬼之界最美最强大的人,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
“骗人。莸大人是鬼,怎么可能会死。”
星筮握紧的拳头想要挥回去,却在抬头看见少女表情的那刻彻底静止了下来。
风裹起大片大片的苦草,夹杂着一丝已经枯败的花香,一点一点地飘散在风中。而脚下的小路悠长悠长,那个孩子像不食人间烟火般干净如瓷地笑,眼神平静得像一滩死水。
“我是不会上当的。莸大人说过,如果我不回来,他就不会死。”
清秀绝伦的少年只觉得胸腔里的某个东西生生地疼。
“澜劫我们不笑了好不好”
“都是我的错你的离开也好,莸大人的离开也好,都是我的错真的不怪你”
“澜劫,别笑了。哭出来会更好一点吧”
“澜劫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澜劫你这个样子会让我很难受”
名为澜劫的少女在少年离开后终于抑制不住地捂住嘴哭了出来。
她想起了很多年以前,在那个开满了红色的海棠,地上长着幽荧的青苔的木屋前,也有这样的一个人,眯着一双玫瑰红色的眼睛,瞳中却浸满了柔和与温暖,他随意地躺在门阶上,姿态却美得令人窒息,手里牵着一朵开败了的蔷薇,声音懒散,却有着糖果一般甜腻的质感。
呐,莸大人,我会一直在这里等待你,像曾经你等待我归来那样。
少女轻轻地说完,抹起眼角溢出的眼泪。可是,可是她的莸大人,她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现在,依存着他制造的幻觉活下去。偶尔也会这样安慰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嘛!因为莸大人,一直都在啊。
火光欺天。
前天刚下了雪,澜劫光着脚在雪地上轻巧地踩出脚印,可是随即又被大雪轻轻覆盖住。
星筮抱着双臂站在她身后,有些心疼有有些想笑。
某些时刻他曾经问过那些迷恋他的女人。“你爱我吗?”她们的回答统统是爱。为什么不爱,松谷莸是最美最强大的鬼,但是那早就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现在的她们,只想抓住眼前的东西,狠狠地抓住。
于是他对她说:“不然你爱上我吧”
可是少女却摇摇头。
她这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那个叫做松谷莸的人,她的莸大人呵。
如此爱过。
方知如此疼痛。
倒数零。
那是很多年以后,澜劫与星筮去了人界。
那是很隐秘的一片花海,在山谷中央,蝴蝶也不来。全部都是蔷薇,一大片一大片的蔷薇,斑斓如血的颜色。
有个孩子立在花朵中央,修长的身姿优雅如虹。
澜劫疑惑地侧头去看他。孩子没有说话,玫瑰红色的半长发在风中散开来,瞳中却浸满了柔和与温暖,他的手里牵着一只蔷薇,声音懒散,有着糖果一般甜腻的质感:“不可以踩疼他们。”
毫不畏惧地与他们对视着,人类与鬼。然后孩子轻轻地笑出了声,笑容如红莲:“我啊,是不会害怕鬼的哦。”
黄发的清秀绝伦的少年抱起双臂,眯起了宝石蓝色的眸,眼中跳动着兴奋的火光。澜劫早已是泣不成声。
孩子一步一步地走近他们,眼瞳中是想念与释然。
“我啊,可是等你们好久了呢。”
呐,亲爱的莸大人,欢迎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