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拱手江山
又过数日,因风雪海人在瀛洲之故,是以万妖为恭迎妖王即位,特来此等候朝拜。
炎珏除却想彰显仙家威严,更有为风雪海做排场的心思,他事必躬亲,将所有大小事项处置得极为妥当,。
这日场面异常隆重,旗衿如海,仙乐飘飘,绝大部分的妖类候于岛外王船内,一时间,瀛洲四周海面船只密布,壮观非凡,而有幸获选进入瀛洲在集英台观礼的妖兽,数量也有千只之谱。
炎珏立于浮云台上,俯视而下,只见妖兽垂首静候,与会众仙亦是沉着以待。
这时却有一个不速之客来到,流墨言领着冥界数十名手下,站在侧方的浮台上,他神色严肃,不见一点喜悦之情,人人皆知他是为何,又是为谁而来。
他与炎珏、风雪海间的恩恩怨怨,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然而,眼下妖王与圣尊较为亲近是不争的事实,流墨言神色会这般肃然,丝毫不让人感到意外。
待司仪宣示,礼乐声奏起,原本吵嚷的场面顿时宁静庄重了起来。
风雪海由集英台末端缓步向前行进,她手持玉笏,身穿镂金边紫缎蟒凤纹大袍,胸前挂彩,颈挂夜明珠为镶嵌之宝炼一盘,头戴朝冠,束发两股卷于顶,两侧饰有点翠金凤琉珠步摇,仪态万千,甚是华贵,而细看所有枝微末节处,皆隐含炎珏对她的心意与巧思。
向来喜爱注重这类细节的流墨言,自然明白炎珏如此大作全是冲着自己而来。
然令他无法面对的却是风雪海竟任炎珏摆布,明知他会在意,仍不愿违逆炎珏的安排,这意味着她心里重视之人已然改变。
流墨言能忍受她不接受自己,却未见得能容得了她心中有了别人。
风雪海目不斜视,心无旁鹜地迈步而走,经过流墨言时,即便察觉到他焦灼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她依旧不为所动。
她不是不知道,炎珏与流墨言已然变得跟过去不同。
本该气魄凌云,不沾一点尘埃的炎珏,却为了她,甘受流言蜚语所扰,一世清名,几乎毁在她手里。
应当严正自持,守己妄,断杀心,不卷入六界纷乱的流墨言,却只是为了她负气的一个要求,便再起执念。在他眼里,哪还有往日闲散潇洒之情,取而代之的只是盈满双目的戾气。
何以至此?
她何德何能累得那两人至此?
这甚且不是她一个人的过错,是他们三人互相纠葛,才终落到这般进退无据的窘境。
忆起初回到瀛洲时,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企图将那二人玩于股掌间,却万万没想到,赔了自己不算,还牵连那二人为她所害。
是她太过大意,也过于自负,也或许她不甚清楚,为何当时不愿接受自己情意的师父,最后宁可使着不堪的手段,也要欺骗她托付真心,而总是视她为替代品的流墨言,虽无法忘怀无尘上仙,但还是为她屡屡破戒。
情之一物,实是可笑,又何等可悲。
她忆起无尘上仙曾经点化她的话,「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
为着这爱重念重,她下得九天界外,身负重任,就算结果是一死,她也无怨无悔。
然而,现在那二人已为自己牺牲至此,她再不能有所回报,她唯有义无反顾,更往前行,哪怕尽头是万丈深渊,她也势要达成己愿。
她步上高耸台阶,抬目但见炎珏立于浮台上等待着她,可是行至半途,她忽然调转过来,昂然面对集英台下的万千仙妖。
朗朗清音,如空谷回响,传遍整个瀛洲。
「今日仙妖二界,能放下昔日夙怨,共同齐聚于此,足见六界太平,众生喜乐之日不远矣。我虽为妖王,能有幸堪当大任,全仰赖圣尊多来来的抚育栽培,我自知力有未逮,若那日大战时,无圣尊一手扶持,便无我为妖王之可能。」风雪海缓缓对说道。
听到她突如其来的宣告,流墨言心里猛然一惊,暗想,在他付出这许多之后,她竟是如此对他,是她告诉自己欲成妖王,但她利用他,兼且踩踏着他的情意与尊严,一步步诱骗他再起杀心,然后将所有收获,如献宝般地拱手进呈在炎珏手中。
他不敢相信,风雪海何以无心无情至此,她可以不爱他,但为了炎珏欺骗他却是不可原谅之事。他的恨意,彷若烈焰,直往风雪海烧去,她虽未看他,但眼角余光仍是查觉到他的情绪。
然而她无所畏惧,执意说道:「我愿将妖王之位,上归献于圣尊,尔后我妖界听凭圣尊号令,莫敢不从。」
话音一落,仙界反倒比妖界更为骚动,只因妖界此番战败,本该任人宰割,谁为主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更别说妖王风雪海的位置,本就是瀛洲圣尊所力举而成,她在他们眼里其实与魁儡无异,这由别人打下的江山,再交回别人的手里也是自然的事。
然而,瀛洲众仙对打破两界划分的作法,简直是大为哗然,圣尊私底下拥有东海门为其所用,已然改变瀛洲各派平衡的态势,若他再将妖界纳于麾下,只怕别说法华门,连仙界也要礼让他三分。
至此,炎珏确然无所畏惧,他的权势可说是如日中天,而这一切,除了他自己有意为之,更多是来自风雪海在旁刻意的推波助澜。
既是如此,他不愿再辜负她的苦心筹谋。
该是她的,便是她的,若她要为他觅得天下,他亦要与她共有。
诚然风雪海一路以来,接近自己都是有着不为外人知道的原因,假使再无羁绊与目的,她是否会抛开一切,说走便走?
她此番将所有交付于他,也许正说明她已达成与无尘师姊所做的承诺。
思及此处,炎珏心里忽然有些惶恐。他不顾可能随之而来的耳语与抗争,只是从容地从浮台上飞至风雪海身旁,紧握住她的手,这突如其来的作为,使得她不由得看向他。
她不安地凝视着他,且摇头示意他不可妄为,然而炎珏此时怎还有一丝理智,或许他有,但他亟欲留下她,只得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很多事会走向不容转圜的地步,只因此时已别无选择。
炎珏高声宣告道:「妖王待我情深义重,若非命中注定,我二人必无法结成姻缘,待今日仙妖两界纷争弥平之时,我但求与妖王为秦晋之好,共谋两界之永宁与安盛。」
他说罢,转过身来面朝着风雪海,等待着她的答复。
她神色看上去淡定平和,不见半点喜悦,可她的内心却是非常惊骇,并且不能遏抑地升起一股痛惜之情。
怔忡间,她思之甚恐地往身侧浮台望去,那里所站之人,脸上带有一丝嘲弄,薄薄的双唇牵起一抹笑意,虽说是如此,但他眼神太过冷厉,直逼得她不得不打了个寒颤。
静默中,万千妖仙屏息以待,炎珏无畏地将她护在身侧,他十指交缠地握住她的手,虽知道流墨言正逼着她,但更怕她经受不住,转身便逃开他。
此时,一阵低沉传音到风雪海的耳里。
流墨言轻蔑地问道:「若让无尘知道,她的师弟为你失却道心,堕落至此,莫说她当时与妳的约定,妳真以为她能饶得过妳?法华门绝情断念的手段,雪海,妳确实见识过的不是?」
这些话瞬间惊醒风雪海,她倒真的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但诚如他所说,无尘能够容得了炎珏为她清誉尽毁?
不,无尘昔日要求她做的,只是助炎珏一臂之力,让瀛洲各派安定,并令妖界一统,不再危害生灵。
她纵然能达成无尘的要求,却不能阻止炎珏横生出这个枝节来。
风雪海心想,若然如此,无尘怎有可能继续遵守当时之约,她必然不会原谅自己。
事已至此,她唯有一条路能走。
风雪海下定决心,神色自若,掷地有声地对众仙妖朗声道:「我愿与圣尊共结连理,并缔两界之好。」
宣告甫出口,台下不见雀跃祝贺之声,倒是哗然一片,法华门高位的门人更是动也不动,铁青着脸看着眼前这极为荒唐的景况。
南宫暮不知该作何反应好,他身为炎珏座下弟子,从不曾想过师父竟宁可身败名裂,也要与师妹结为夫妻。他无法置喙师父所做是对是错,毕竟他自己也深陷情爱之中,自然理解师父不能放手师妹的原因为何,但做到今日这般不管不顾,宁抱着众叛亲离的危险,仍一意孤行,他却是怎样也想不透。
他看向身旁的南宫晨,心想一直以来对师父存有又敬且爱之心的妹妹,如何能承受此番打击,莫说师父在她眼里是如何的高高在上,即便以一个恋慕已久的女儿家心态,她求之不可得之人,为了跟她一般,同为徒儿的师妹,落得一身骂名,她如何能甘心?在南宫晨心里只怕对风雪海,除了妒意外,更有不可解的怨恨。
李飞扬与芷儿自是明白风雪海与冥尊间的始末,他们感到惋惜,何以一对有情人会走到此种下场?但要说是谁负了谁,终归不是他们所能评断,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倾东海门之力,在背后给予风雪海最大的支持。
玄机门的徐示清,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却是非常愕然。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原本以为人界几乎一统,妖界纷乱平定,这六界自然不会再起祸端,可如今圣尊与妖王不顾世俗评价,甘冒大不讳结成夫妇,想最大的反对之人必是职掌冥界的流墨言,可当他向侧方浮台望去,那里却早已空无一人,他离去得何其安静,彷佛他未曾来过。
普天之下,风雪海是最了解流墨言之人,他的性情张狂,若然他连一句狠话都不愿对她开口,便说明他对她的恨意已极,他再无法原谅她。
风雪海不是不明白此举会伤他多深,然而即便不是炎珏,她亦不会再回到他的身边。
世间俗事不脱因果二字,他既种前因,应当知与她再无结善果之可能。
她负了流墨言,无妨,也许当她完成所愿之日,无尘会便会回到瀛洲来,届时他有了更为牵挂之人,兴许就不会再恨她,也或者他应该感谢她,如果她没有同意与炎珏的婚事,无尘也不会有机会再回到九天之下来。
